“这倒也是。”反正才八年,再过两年跟她说好了。要他这么个大男人说这么肉麻的话,还真有点尴尬,反正就算他不说,青青应该也是明白他心意的。
先拉着她走进睡房,要关门之际,突然听见——
咭咭……真稀奇,世间竟然有人魂魄只剩一半,真不像人,又不成鬼,太可惜了……咭咭……
万家佛闻言,直觉抬头看向庭院。
“佛哥哥?”她奇怪地看着他挡在门口的背影。
咭,苏城瘟疫已布,我路过平康县,观察这人好几日,既聪明又懂世道,实在太适合当鬼……太好了,终于可以实践我的愿望了……让他变鬼让他永远孤独让他成鬼吧……
万家佛耳边嗡嗡嗡的,直到妻子再低喊一声,他蓦然回神,看见天空竟然飘下雪。“真是,原来是下雪,我还以为……”抹去一脸的汗,真是自己吓自己。
“佛哥哥,怎么啦?”
门被掩上,传出他清朗的笑声:
“没事,我听见风声,最近的风声真像人在说话,怪可怕的呢。”他一向认定世间无鬼神,一切杂音都会被合理化。
“佛哥哥,那是你太累了。喏,我坐在这儿,盯着你把鸡汤喝光才准上床。”
“喝光?青青,我胃口不大的……”他有点委屈。
“不成,一定得喝光,里头还有很多中药材。佛哥哥,你别上床,喂,佛哥哥,你别拉我衣服,你不是一大早就要起床吗?”她忍笑。
“青青,这一个月我天天外出,已经很久没跟妳行房了……”俊脸微热地暗示。即使有些疲累,也想跟心爱的妻子温存一番。
“……那是因为你,月兑了衣就倒在我身上睡着了。”
“二次绝对不会,我精神奕奕,保证这一次一定让妳怀个胖小子。”
“先把汤喝完!佛哥哥,别拖我上床,你忙着月兑衣服也没有用……哎,瞧,不是睡着了吗?”她咕哝:“趴在我身上这么好睡吗?明明你身子也不好的,怎么不就多多照顾自己呢?你知道我多担心你吗?苏城有瘟疫,你成天在外走动,万一……”小心地替他拉上棉被,充满怜惜地环住他修长纤弱的身子。真的好纤细啊,想给他补补也补不出半两肉来,如果她的好体力能分他一半,那该有多好。她真的很心疼她的佛哥哥啊!
“青青……”他喃喃着。
“嗯?”她神色好柔。
“咱们是要一块活很老很老的……”
明知他在说梦话,她还是轻声回答他:“这是咱们起过誓的,你不爽约,我也不会,咱们一块头发白白,一块走。”
随即,不知道是不是被他传染,她这个万年难得病一次的身体,感觉有点冷,跟着咳了一声。
她也没在意,心满意足地跟他相拥而眠。
翌日。
人影幢幢,杂乱的脚步声充满不安,穿梭在廊院内。
“死了!死了,不得了了,断气了——”
“胡说!谁说死了!大夫呢?大夫!你快过来看!只是场小病而已,怎么会——不对,没病没病!她嫁给我之后,哪有过病痛了?大夫,她是不是睡着了?我要怎么叫醒她?你快说啊!”他嘶哑地喊道。
“这是急病啊!老夫无能起死回生。你瞧,连呼吸也没有了,请节哀顺变吧……其实这种鬼神作祟的疾病,老夫也不是没有遇过,没得救的……”
“胡说八道!哪来的鬼神!你这个老庸医……你们愣在门口干什么?再去给我请大夫!快去啊!”不停地抓起床榻上的手,那手又软绵绵地垂下,怎么摇也摇不醒。怎么可能?怎么会?一点征兆也没有啊——
今天一早还一块起床的,她笑着送他出门,他怎么会没有察觉?怎么会?那时候她看起来多有精神,他还抽空买了她的新年礼物啊!
“真的是死了。”有个家奴小心翼翼道:“我亲眼看见的……突然咳了两声,就倒地了。其实,去请大夫的时候,就已经断气了……”
“没死!没死!你们全在说谎!傍我滚出去!全滚出去!”气血攻心,一口血喷了出来,溅湿了床榻上的尸体。
她还是连动也没动的……死了!真的死了吗?
“青青,青青,妳醒醒,我是妳的佛哥哥啊,妳快点醒来,我还有很多事没跟妳做,还有很多话没跟妳说,咱们不是约好了要生四个胖女圭女圭吗?妳答应过我的啊!”气血不停地翻涌,窜上喉口,他嘴一张,暗色的血像不要钱的水一样,一直呕了出来,身后家仆的惊呼好象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他不想听也听不清楚。
明明他们夫妻俩还有好多好多的未来啊!那年在庙前起誓的,说好一块白发一块走的,如今却在眨眼间阴阳相隔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
如今他一个人留在这种民不聊生的乱世里,又有什么意义?又有什么意义?
“青青,妳活过来,活过来……”紧紧抓着她没有生气的小手,不肯放,即使失去意识也不放手。“青青……青青……”
他答应过她的,永远不放手。今生今世他不放手不放手,绝不放!
第一章
半年后——
蓝中带黑的薄雾在无人的暗街上弥漫着,清冷的空气完全不同于白天,凉凉的,拂过颊面时带丝阴气。
街底的尽头有些微光,随着“跶跶跶”的马蹄声,微光愈来愈明亮,最后,一辆马车从黑暗里月兑身,缓慢而稳定地走在夜街上。
驾驶马车的是一名年轻的书生,看上去约莫二十五、六岁,相貌俊美出尘,带丝病容,一身雪白长衫罩在他飘逸优美的身骨上,显得有些仙风道骨、弱不禁风,近看之下,他的神色悠闲而愉快,似乎是一个很懂自得其乐的男人。
马车行至近客栈的地方,书生小小喝了一声,拉住缰绳,半掀车幔,对着马车内的小孩低声道:“小四,饿不饿?”
车内的小男孩摇摇头。
书生闻言,露出狡黠的浅笑,道:“可是你娘睡醒了,一定饿。你去跟客栈的大叔买几个馒头,一斤卤牛肉,记得,牛肉切细片点,再讨壶热水,你爹我想喝热腾腾的茶。”
那叫小四的小男孩扁了扁嘴,爬出马车,接过碎银,便去敲客栈的大门。
书生微微一笑,看到车内熟睡的妻子,小心地拉下车幔,防止冷风吹进去。然后,他嫌着无聊,就着车灯看起《搜神记》来。
未久,客栈的门开了,店小二揉了揉眼睛,骂道:
“三更半夜的,敲门跟催魂似的,你当赶着去投胎……”低头一看,是名七岁大约小男娃,一时愣住说不出话来。
“大叔,我要买五个馒头,一斤切细片的卤牛肉,可不可以再给我壶热水?我爹要泡茶喝!对了,如果厨房还有软软易嚼的糕点,也顺道帮我打包,冷掉的也没有关系。”童稚的咬音十分清晰流畅。虽然爹爹说家产已经变卖光了,得省吃俭用,但他早就发现爹爹把大半的家财存在钱庄里,还背着他跟娘偷吃好料的,他偶一为之应该不算不孝吧。
“小娃儿,你爹呢?”店小二瞄到不远处的那辆马车,不管是眼前这小孩或者坐在车上的美书生,看起来都像是一对养尊处优的优雅父子。他连忙改口:“小鲍子,你们是外地人吧?既然又饿又累,不如在客栈里住一宿,明儿个再离开也不迟阿。”
“不成不成,咱们是要赶天亮离开这城镇的。大叔,我爹说,你要不卖,我们就再另外找间客栈好了。”小四连眼皮也不眨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