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我闲来无事、闲得发慌,所以来吃吃你煮的饭、帮你补补屋顶都不行吗?”他有点恼了。
“不,当然可以,不过我屋顶没坏——”立刻遭来两粒火辣辣的白眼。她怕自己的薄脸皮真被他烧出两个窟窿来,笨拙地解释:“我只是没有想过会再见到你。”
“我也没有想过。”他闭上眼,状似很随意而且祥和。
空气中凉凉的风吹过,彼此静默了一会儿,她偷瞄到他的头顶似乎开始冒出烟来,还来不及眨眼确认,就听他对著她怒咆:
“你一个好好的姑娘家,又不是要成仙,住在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做什么?每天看山看云看自己吗?你的房子不小心烧了,怎么不来找我?”
“找你?”
“混蛋!你的表情在说从头到尾你根本不将我放在心上!我临走之时,不是说他日你若遇难,可以来找我吗?还是你这个没大脑的女人把我画的地图喂狗了?”
“我还留著,只是,我不以为那是灾难。我本来就一直在考虑往山上搬来啊。”她不以为然他的小题大作。
他闻言更气,丢了钓竿,摔不及防地抓住她的手腕。
她骇然,直觉要挣月兑,却发现他力大无穷。心头起了一丝的恐慌,抬眸对上他的眼。
他的眼瞪若铜铃,黑色的瞳孔里烧著熊熊怒火,不由得让她意识到他是一个连处在垂死边缘都要发飙才过瘾的男人。
她咽了咽口水,脑中闪过去年相处的片段——
他火气旺,但他不伤人。
他不伤人……她默念。
不伤人、不逾矩、不把她当女人看,这不正是去年她所感觉到的一切?她压抑著,让内心的一角悄悄地放松再放松。
“你……”气息还是有些抖,她稳了稳,才问:“你到底在气什么?气我吗?”
“气你?我怎敢?我是气我这个王八蛋!就我这个王八蛋,胡思乱想好几个月,终於下定决心,结果呢?你自个儿躲在山里头,再来你是不是要自己先挖个坟,成天躺在里头等死?宁愿,你才十几岁,不是八十几岁的老浑球啊!”
“我早过双十了。”她轻笑出声:“我很喜欢这种生活,况且,我也习惯了这种生活。”
“你还没到过这种生活的岁数。跟我下山,我让你瞧瞧你这个年纪该过的生活。”
“我不要。”
西门永听她说得斩钉截铁,连丝考虑都不给,他嘴一掀,几乎又要破口大骂起来,但一见她双眸认真地望向自己,他狠狠地咬住唇口。
她笑道:“我真的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好。你不必为我担心,真的。”
她的笑颜很与世无争,尤其配上此地风水,他会以为她离成仙之路不远了,只是,他的左胸下隐隐作痛。
不是为出自己,而是为她。
倘若她真云淡风清,看破世事,他不会如此心痛。
“你几乎骗过了我。”见她一脸茫然,他说:“你也骗了你自己。”
“我不明白。”
“对一个女人而言,是不是完璧之身,真的很重要吗?”
他的声音很轻,一出口就随风而散了;她连动也没有动,笑颜依旧。
山林无语了好久,她才轻叹:“你真直言。”
去年李大夫当是茶馀饭后的话题说给他听时,她正在门外听个一字不漏,他为她赶跑李大夫,说没有感动是假的,只是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当面问她,毫不修饰的。
他不作声。
她微微一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如果有一天,有个人告诉我,他可以取走我脑中一部分的记忆,必须拿三十年的生命来交换,我愿意,很愿意很愿意。”她看著他十分认真的脸孔,又笑:“你不懂,对不对?”
他是不懂,不懂一个女人的清白跟记忆有什么关系,他蠢他笨,这就是平常把大脑置之不理的下场。
可他虽不懂,却读出了一件事——她的语气仿若平常、笑颜如旧,但是,在他左胸下的心又隐隐作疼起来。
他来此的真正目的,若在此时此刻告诉她,她会从此拒他於千里之外吧?就如同去年她极端排斥有男人喜欢她的事实。也许她搬入高山的真正原因,并非火烧家,而是远离那姓李的小子以及任何的男人。
“天快黑了,你还是趁早下山吧。”她说。
“我……我……”混蛋!他二十年多年来都没有储存一些机智备用吗?他气恼自己,见她摆明一脸送客相,心头更火。“我留下来过夜!”
她一怔,又笑:“不成不成。男女有别,去年是你伤重,救人为重,何况,这种深山里哪来的屋子,我也不会盖。”
“那你住哪儿?”总不可能扑通一声,下海住龙宫吧?
“住山洞里。”
“山洞!”他叫:“你住山洞?接下来你是不是要穿树皮?”
“还不至於。”她觉得有些好笑:“我有好些衣物没烧掉,够穿了。”
“混蛋!我偏要待下,一天你不下山,我就一天待著。睡在林子里,我也不在乎!”
她皱眉。“你这是何苦啊?”
“这点苦算得了什么?你喜欢提前过六十岁的生活,我就陪你,反正提早嘛。”他耸耸肩。
“你……你干嘛陪我?你还有很多事要做,不是吗?你不是说,还要为你弟弟求药?”
“咦,我连这个也跟你提过了吗?”见她点头,他还是耸肩。“那就怪我弟弟命不好,谁教我有你这个……嗯……生死换帖的哥儿们呢。”
“生死换帖?!”她不记得啊。何况,她是女子,他是男人,彼此怎么会有生死之交?这人是疯了不成?
西门永盘腿坐起,很认真地看著她。
“我说过,你救了我,我的命就是你的了。你到哪儿,我就到哪儿。”
“你……疯子!”就不信他这种活蹦乱跳的性子能在无味的山中待多久?
“我不是疯子,我只是一个死脑筋的蠢蛋。”他什么都不懂,只知道用最原始的方法去纠缠一个人,至死方休。
瞄到她微怒,他很无赖地笑道:“你若不让我赖住在此,大不了我就下山吧。下山之后,我也无事可做,就再去为我小弟求药……听说这一回又有道人送长生不老药给皇帝老爷,经上次被夺药后,这一次皇帝老爷指派高手护送……可惜,不知道我若不幸,有没有人会为我上香啊……”眼角偷偷再瞄她。
她的表情除了恼怒,还有些许担忧跟阻止之意……啊啊,他可不可以幻想一下,其实她对他并非那么绝情,有那么一点点不舍他涉险的感情呢?
“随便你!”她抢过鱼竿,胡乱收拾后起身走人。
“随便我……”他偷偷地笑了,笑得很开心。“那就是随我留下了……”
※※※
两个多月后——
“瞧什么瞧?没瞧过女人吗?还是没见过女人驾马车?”甫进南京城内,就见并行的马车里有人在窥视著自己。
“啊,好粗的声音啊……”那男人一脸可惜。
“怎样?老子……老娘就是粗声粗气,碍著你的眼吗?”也不顾大脚被看见,凌空踹了对方车轴一脚,然后狠狠瞪著那张惊恐的脸孔。“再看一眼,我就揍人!”
狠话还没指完,对方马上吩咐车夫加快速度驶离这个疯婆子。
“疯婆子?敢叫我疯婆子!”“她”面目狰狞,咬牙切齿,鼻翼喷著气,像是随时要咬人的山豹。
身后的车幔掀起一角,半张未沾胭脂的圆脸探出,沿著纤颈往下,是老旧的素衫,身上并无任何饰物。
“你举起马鞭做什么?要在大街上赶路吗?”圆脸的主人问道,仿佛没有看见飞喷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