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声慢慢地从风中淡去了,突然之间,黑夜变得空虚起来了。从他的角度往上看去,只能见她一头长发垂在背后,圆胖的月亮几乎包住了她的身子,让她的周身泛起银白的光芒来。
“……何处才是我的家呢……”
软软的童音透着迷惑与无奈,从她小小的身子里传出来,不由得让他一怔。
何处……才是我的家呢?
心底不停重复着,他缓缓闭上眸,升起共鸣之感。
跳井后的文青梅,充满了谜。
第六章
究竟是开始注意起她了,才会觉得好象不管到哪儿都会见到她,还是他们之间太有缘了?
瞥了眼她缩头缩脑地躲在树后头,他闭了闭眼,终于忍不住向她叫道:
“妳又迷路了吗?”
文青梅没料到他会发现,很不好意思地走出来。
“她……她……”
“凤夫人,妳别怕,她只是婢女而已。妳这娃儿又要做什么?”
“我……呃,那个我家小姐正在午眠。”她瞄了瞄他扶住颜起恩第二小妾的柔荑。
“然后呢?”
“我守着守着……有点闷,就出来走走。”
“继续说。”
“不小心,就迷了路。”见他嗤之以鼻,她解释:“我虽迷路,可也遇见其它婢女。”
“哦?”终于勾起他的兴味了。“在这附近遇见的?”
她点点头。
“妳一次把话说完。”
“我在外头遇见这儿的婢女,她们不敢进来,叫我进来请苏少爷往昂心院,说是你请来的贵客已到。”
“哦?来了吗?”
“怎么不敢进来……难道她以为咱们──”
“凤夫人,妳别怕,那只是误会,咱们之间清清白白的。”暗觉一双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他仍面不改色地向这年轻的少妇绽出迷倒众生的笑来:“妳只是喜欢听我说起各地风情与游历,除此外就什么也没有了,不是吗?若是起恩向我问起,我定会为妳澄清。”如果他真有这个胆子敢问的话。“我先送凤夫人回房吧──”
正要转头向文青梅说话,忽见她又细又长的眸子还在瞪着自己。
不知为何,她充满谴责的目光让他心里有些不舒服,像是他正在做的事罪大恶极。罪大恶极?也不瞧瞧到底谁才是那个逼死人的罪人?
他哼了一声:“妳这丫头还不……”话未毕,突见她像风一样地冲过来,脑中想起昨晚她飞过墙头,跌在地上的景象。直觉要抓住她,她却在他面前煞住,高举她短短干干的手臂──
啪!
她用力拍开他扶住凤夫人的手背。
喀。
细微的声音传进他的耳中,他脸色一白。
“男非夫,女非妻,能避嫌就避!”童音叫道。
苏善玺的左手状似无意地捧住那只被打的手,瞪向她。
“妳打我?”
“男非夫,女非妻,要避!一定要避!夫人,我送妳回去吧。”
“凭妳这个走一条直路都会迷路的人?”他脸庞抽动,见凤夫人讶异地看着自
己,他勉强露出绝倒众生的笑颜来。“夫人,我还有事交代这丫头──”
待凤夫人识趣离去之后,他又狠狠瞪了她一眼,随即捧着手,暗暗深吸口气,往昂心院走去。
“还不快跟来?想让我跟妳家小姐暗示,让妳臂上再多淤伤吗?”
咦?原来他都知道啊。快步追在他身后,想了想,好心劝道:
“你还是别再故意亲近她了吧,若是让他知道,岂不是要闹僵了?”
“他不敢。”
“就算不敢,你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呢?你妹妹都死了──”差点撞上他的背。
她见他转身注视自己,冷冷掀唇道:
“妳以为人死了,就能一了百了吗?该要负责的,我一个也不放过。”
“可是……妳妹妹地下有知,她不会开心的。”
“地下有知?”他笑了一声:“十六年来,我连她的魂都没有见过,要我怎么相信她还有意识知道我的所作所为?她不会知道了,永远也不会了。”
文青梅望着他,喃喃道:
“我真庆幸我自尽未死。我若死了,也许不知哪个角落会蹦出像你一样的人,他要花十六年处心积虑为我蹧蹋他自己,我一定连死了都不安心。”
苏善玺瞪着她。“要妳多话。”
“你的眼睛到底在看谁呢?我听小姐说,你已三十有六了,年纪真的不小了,难道,你从来没有想过找个人共度余生?”
“哟,原来妳这小婢女是为妳家小姐说话的吗?啊,对了,我想起来了,在妳跳井的前一晚,还来警告我,要我别太亲近妳家小姐,那晚妳阴沉得像鬼,怎么?现在又是什么让妳转了性子,要将妳家小姐推给我?”
文青梅一时语塞,见他靠近自己,俯身对她诡笑:
“还是,妳对我有意,才会不管在哪儿都能瞧见妳?”
“我……我……”放大的俊脸让她几乎屏息,就算他有三十多了,相貌仍是惑人的。“我对你没有任何邪念,我会常走动,是这府……这府老让我喘不过气来,我不喜欢这里。”
“哦?不喜欢?”他退开两步,淡笑:“我也不喜欢。小娃儿,我是一个很坏的男人,妳不要轻易把心放在我的身上,我没有办法响应,也不想响应。”
他的话很自恋,她听见的却是浓浓的悲哀,张口想要答话,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该如何回他。
“我就说,老听到外头有声音嘛,果然是玺少爷,好久不见了,当年我赵竣蒙您照顾,才有今日的成就──”热络的招呼未完,便听见有孩子的童音插进来。
“搞什么!快乐点!别老让我跟着难受起来!”她一掌用力打向苏善玺的胸口,本意是想让他振作的“友善的轻拍”,不料小小的掌心才触到他的前胸,倏地一下,他已消失在她面前。
唇微启,她呆了。
“玺……玺少爷!”赵竣目睹惨案发生,大惊地奔向那惨倒在假山前的人。
首次──可以算是三十六年来,苏善玺第一次如此狼狈地趴在冰冷的地面上,完全失去了他平日的风采。
她露出即将要受责罚的表情,小心翼翼地上前询问:
“苏少爷……你……还有气吧?”
***
“咳,咳咳──”
“大舅子,你没事吧?要不要先去请个大夫?”
“我只是不慎跌了跤,须要看大夫吗?”青白的脸上微微恼怒,看了颜起恩那张纵欲过度的老脸。即使这家伙装得诚恳,仍知他在暗自偷笑。
“看看大夫,防着点总是好的。”月兑下一身官服的赵竣认真说道:“坦白说,咱们年纪都不算小了,一点小毛病都会浑身难受得紧。”
“是是是,苏少爷,奴婢马上去请大夫。”文青梅在他背后叫道。
“妳哪儿也别去。”想逃之夭夭?“还不快来为赵爷斟茶?”
“喔──”她上前,心怀内疚,规矩地为国家栋梁倒茶。
赵竣看她一眼,讶问:“小泵娘几岁了?”
“奴婢才十二岁。”
“不十五吗?”苏善玺没好气道。
“苏少爷,你不觉得我愈看愈小吗?”顺手帮苏善玺斟茶。年纪愈小,愈不易被责罚,他可别跟她家小姐告状啊,不然她两只手臂怕要废在她家小姐的拧宝上了。
“才十二岁啊,果然,我就猜妳只有十来岁。玺少爷,这是你捡来的小婢吗?”
“我有这种婢女,算倒霉了。”他咬牙道,随即注意到赵竣与颜起恩望向自己的奇异目光,顿时察觉自己完美的面具有一丝裂痕,他勉强笑道:“这小婢是程府小姐的,年纪太小不懂事,又常迷路,我怕她出去找大夫不成,反要咱们去报官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