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下午要去除鬼?”祝六反问。
说除鬼,不如说是装装样子好应付那姓赵的将军。巫术的奥妙绝不是她能从几本古书上就可以学得透彻,她也不是祝氏歌谣中的巫女,学起来自然是慢得连她自己都觉得再努力几年也远远不及一般的巫女。
“既然如此,我有话跟西门恩说。”
祝十五迟疑一会儿,仍是端着药碗往守福院走,祝六跟在身后,她总有些不自然。已经是断绝关系的亲人了……亲人啊,连西门笑都比祝六还像亲人一般,是不是有血缘关系,又有什么差别呢?
快到守福院时,忽见西门恩走出,祝十五讶异他今早才醒,怎么就出来,正要上前扶他一把,门后出现阿碧的身影,及时托住他的身子。
祝十五微微一楞,见两人往书房走去。
“你怀疑他跟阿碧之间有染?”
祝十五月兑口:“不,喜欢阿碧的是别人,不是恩哥。”只是一种直觉,觉得恩哥好象有事在瞒她。
一早他好不容易完全清醒能下床了,第一件事不是叫她,而是叫阿碧,在阿碧耳边低问了什么,她只隐约听到阿碧说已经丢了,恩哥才松了口气,向她伸手笑着。
“不跟上去吗?”
“不用……”不对,煎好的药怎能不喝?小心端着药碗,慢慢往书房走去。远远地,就瞧见西门义沉着脸走进书斋。
突然间,她心跳了下,快步走去。
“她根本不是巫女!祝氏一族只有一个巫女,那巫女早就死了!”
还不到书房,就听见西门义的指控,祝十五浑身一颤,僵硬在原地。
“义弟,你这是什么话?”
“大哥,你也在,那正好。这一年多来我差人到处寻祝氏一族,好不容易才让我手底下的人找着,才发现了这个秘密。”
祝十五轻轻被祝六推了一下,回过神,慢慢地走向书斋的窗口。从半掩的窗口,可以瞧见西门恩就坐在书桌后头,应是在看书的时候,西门笑与西门义先后进书斋。她的目光定定落在西门恩的脸上,他的眉头微微蹙起,笑容已不复见。
他知道是一回事,让他的义兄弟们发现又是另一回事,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接纳像她是鬼的事实……或者该说,世间只有他一个人能接纳她,所以神明让她遇见了他。而现在,他的家人知情了,她所拥有的亲情也会跟着消失了,甚至,他会因此而两难……一想到这里,浑身就忍不住轻颤了起来。
说到底,一个恶灵没有为人祈福的能力,就连自己的幸福也掌握不住吗?
“义弟,恩弟的身子日渐康复是事实,十五不是巫女,怎能解咒?”
“大哥,你从来没有怀疑过为什么那一夜一张符纸可以让她痛得死去活来吗?”
西门笑一楞,沉声说道:“我并不是没有怀疑过,但十五已是西门家的媳妇,又完成了不可能的奇迹,让恩弟的人生大大改变,冲着这一点,我对她,只有感谢。”
祝十五闻言,眼眶泛红。
“就算她是恶灵也无所谓吗?”
“义三哥!”西门恩轻斥:“十五不是恶灵。”
“恩弟,你被骗了!头一个是巫女,中间的是普通人,最后一个是恶灵,流了血,带来痛苦与不幸,不流血,保平安!这正是祝氏一族流传的歌谣,祝十五正是幺女,从死人身体里出生,祝氏族人过了三天才有人发现婴儿……”
西门恩失笑,站起身来。阿碧立刻上前要扶,他摇摇头,自己走到桌前面对西门义,道:“义三哥,什么时候你也开始迷信了?那不过是棺中产子而已。”
西门义讶异地看着他的从容。“你早就知道?”
“祝六提过。棺中产子不是没有发生过,义三哥,你长年在外奔波,见识绝对比一般人多,怎会不知呢?”
“但,祝氏一族人人都说,她的确是个恶灵啊!”这种人怎能留在恩弟身边?“她一流血,就会遭灾,她的姊妹们就是因她而死啊!”
西门恩蹙眉,正要答话,忽见半掩的窗口露出一撮不黑的翘发,眼神不禁放柔。她的发尾常爱乱翘,不管怎么梳,若是不盘起来,仍是会翘着,有好几次他尚在床榻时,她睡晚了又忙着煎药,一头长发乱乱翘,他只好帮忙慢慢地梳她那头又细又软又爱翘的长发——
唉,相处点点滴滴都是感情,怎会舍得抛弃她?
“恩弟?”西门笑见他露出一抹温柔的笑,心中正觉奇怪,又看他慢慢走到窗前,转身面对着书房。
“义三哥,你不喜欢十五吗?”
“呃……我与她相处时间不长,谈不上喜不喜欢,但她既是恶灵,又能以血伤人,这一点,就容不得她在西门家。”
棒着薄薄的窗,仿佛感觉到她的颤抖,他叹了口气,看着西门笑与西门义,清楚而温吞地说道:“任何一件事,可以有许多种说法,这一点,大哥跟义三哥是明白的,祝氏一族所传下来的就是一种说法了,难道三哥没有想过还有其它种可能性?”
西门义眯起眼。“我不明白。”
西门恩轻笑道:“这一年来我虽在养身,但也不是无事可做,我一直在想……为什么祝氏一族的人会将十五视作恶灵?流传下来的歌谣?难道流传中不会出错?有没有可能只是迷信——”
“不像迷信。”西门义道:“若是迷信,你的病——”
“所以——”西门恩笑得极柔:“祝氏一族有祝氏一族的说法,我却有自己的看法。十五不是恶灵,她只是与众不同,祝六说过祝氏恶灵是聚集祝氏巫女在施行咒术时所反弹回来的怨恨,若是一切属实,我倒认为所谓的祝氏恶灵保住了祝氏一族,怨恨若不聚在她体内,义三哥,你想,咒术的反扑,会到谁身上?”
西门义一楞,一时答不出话来。
“人总是从眼睛看事物,却忘了就算是亲眼所见,也不见得会是事实,我若不是成天躺在病床上,有许多时间可以空想,怕也跟祝氏一族的人一样,以为十五就是恶灵。义三哥,我还猜,你找到的消息中,只是一个传说接着一个传说,并没有人提到十五或者其它恶灵真正害死人的事迹。”
西门义并非愚人,自然知道西门恩的言下之意。
“她的血……”
身后的身子仍在颤抖,他心里直叹气,说道:“你先听我说,这一年来,我是反复思考,对我来说,歌谣唯一具有的意义就是要珍惜十五。流了血带来痛苦与不幸,为什么没有人想过,她的血只对自己亲近的人生效?那不是害人,是要她的亲人怜她、珍惜她,若是让她受了伤,那该珍惜她的人因此而得到该有的征罚,又有什么不对呢?”忽地,他沉声了起来:“这是我坚持的想法,没跟十五说,是因为她不会相信。既然不是恶灵,为何不会像普通人一般,反而还拥有这种能力?我答不出来,直到七天前笑大哥告诉我王师婆来访。”
“是啊。”西门笑想起来:“可赵将军那档子事跟十五有什么牵连?”
“不是赵将军,而是王师婆说没有了镇宅物,府内也没有任何可以避邪的东西,竟然没有藏小表,那时我心中突然闪过模糊的意念,只是一时之间抓不住。后来十五告诉我,她梦中有镇宅的吞口在食鬼。”
“吞口食鬼?”
“是啊,不变的梦境,梦中有人叫她回去。十五认为是小表找她共死,我却认为是吞口在召唤她回祝氏一族,因为她是祝氏一族不可缺的守护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