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喊救命,只是等着渊玄吓掉半条命地逃出来好嘲笑,但等了又等,等不到人,后来六哥带着仆役前来救火,他才害怕地吐实。
那时火势已经大到无法进去救人了,六哥也只能侍在外头伺机而动。一场大火毁了三个兄弟人生,他知道六哥始终执着在渊玄身上是为了当年无法救亲兄弟所致。
“你一向不是行动派的。”
“什么?”聂渊玄心不在焉地停在树下。
秋风吹落枯叶,生长在多儿园里的这棵树韧性极强,从小看到大,连这些时日与练央月兑离世间,生活在这个相依为命的园里,这树也占了很多的回忆。她喜欢坐在树上看书,他就坐在树下,彼此垂着相系的绳索,有时候差点要误以为那是月老牵的红线,就这样一辈子相系。
“不知她的伤,好多了吗?”他喃喃道,不停地想起她口吐鲜血的模样。
“她的阳其实不算重,只要好好调养,用不着十来日就康复。”明知多嘴不是自己的天性,但事关渊玄,他不得不说。“你对她若有意,为什么要让她走?”
聂渊玄没说什么,只是轻轻抚过枯树的树皮。
“我曾听四哥提过她在十年前就已是自由之身了,大哥亲自将她的卖身契丢进火炉里。”聂九平静地说道,见他注意力全转过来,才又道:“是她自己自愿留下教小弟们功夫,其实她已不算是你的护卫了。”
是吗?原来大哥没有骗他,真的答允他放她自由了。胸口微微刺痛,那种感觉从发现她是练央起就一直在蔓延,他心知肚明刺痛的原因┅┅掌下的树皮凹凹凸凸地,他心不在焉地瞧着上头用刀尖列成的字,随即浮起苦涩又怜爱的笑容。
上头是小练央刚进园里来气他欺她,就在树上刻些咒骂的字言。他绕着树走,逐一发现一些断续不清的刻字。聂九静默地在旁看着他的举动,见他又停下怔怔望着上头的字。
“渊玄?”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翩翩兮,四海求凰┅┅”他喃喃地覆诵上头的文字,不由得拳头紧握。现在不管怎么想握,再也握不住她的手了。
胸口的刺痛已非微疼可言。“是我错过、是我错过!”他沙哑道。
“渊玄,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尽力为你拿到手。”
聂渊玄闻言,失笑兼苦笑。
“你不必再因内疚而想尽办法为我去抢到什么,大哥以前如此、三哥、四哥亦然;不管旁人的委屈,只要我想要的,甚至你们认为我想要的,都会去抢到。现在我已经摆月兑过去的阴影,你也可以,不要再让我们沉沦在过去的罪恶及自责。”他忽然取下面具,露出火烧的脸庞,唇畔微微勾起淡笑:“这就是现在我的脸,是很丑,但跟了我十多年,我已经习惯了;这张脸为我谋了另一条路。你也是啊,这世上只有一个聂八、一个聂九,皆是独一无二的,别再挂心我了。”
聂九看着他脸上每一条烧坏的翻疤,良久后,声音也粗哑问道:“我不内疚了,那么,你可以告诉我,你这一生最想得到的是什么吗?”
德高望重的讲书师傅?众人不再惊异的眼神?平静的生活或者原来的容貌?不,都不是──“我最想得到的┅┅已经错失了。”他哑道。
枯叶不停地飘落,聂九忽然动作极快在他面前出手,他连避也不避的,掌风撩起他的发丝,打落几块树皮。
“你当真不怕我了,渊玄。”聂九阖上黑眼,没有给他反抗的机会,抱住他。
“十五年来我一直想要告诉你的──对不起,我从未想要害你落得毁脸的地步。”他半显激动地。
那一声“对不起”充满自责以及自我的解缚,就像是解药一般,融化掉一层冰冻的手足之情。聂六曾私下告诉他,当他在躲避其他人眼光的同时,老九也以酒浇愁,自我放逐着。
“什么人都能恨一生,只有亲手足能轻易被原谅。”聂渊玄戴上面具,温笑道:“以后,有空可以来书院找我,别再自作主张为我抢些什么┅┅你,也别再喝酒了。”
聂九涩笑:“我什么都能允你,但酒┅┅已是我生命中不可缺的一部分,我靠它练武。”心里是激动,知道彼此的兄弟情还有待培养,但现在就够了,他已经满足了。
“马车来了!”远远地,聂六叫道。“走吧,渊玄。”
聂渊玄临走之前,不由自主地又望向刻着主人相思情的树干上。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第八章
一个月后──官道上尘土飞扬,一辆小马车缓缓驶近官道旁延着树木搭起的茶棚。“爷儿,要来壶茶吗?”店家从棚内探出头来问道。
“好啊,就来壶凉茶吧。”车是个驼背的老头儿,脸上的皱纹朵得比北方的花卷还可怕,更可怕的在他两腮涂得红红的,像要证明其实我不老,我很年轻。
他半眯着白色的眼珠,往茶棚望去。近冬天的午后茶棚人不多,零零散散分坐在四周,多是赶路人;有读书人、商人、工人还有女人┅┅他眨了眨眼,很惊讶在这种地方瞧见年轻的女人。
“茶来啦!”店家送茶来,老头儿没下马车,直接接过托盘,递给店家铜板后,便迳自倒起茶来。
“爹,敢情您是忘了小儿我还在马车内渴得要死?”车幔被掀起,露出一张年轻的黑脸。
“嘿嘿,你爹不争气,才五十出头,就忘了还有个儿啊。”老头儿将茶壶交给儿子,随即轻啜一口茶,喷了出来。“这是什么茶!”他叫道:“店家、店家!你这是什么茶┅┅”
“别闹事,老爹。”黑脸小子倒是随遇而安,咕噜噜地灌下好几口。“茶棚卖的茶只是解渴,你就当是喝水就好,要是砸了这一回,我虽是你小儿,也救不了你啦!”老头儿闻言倏然一惊,立刻忍气吞声地喝下口。
他们的对话引起茶棚内几名赶路者的注意。好奇地往马车望去,注意到老头儿奇丑无比,儿子虽脸黑,却也眉清目秀。有人的颈子伸长了点,瞧见黑脸小子的身后彷佛有一具棺木。“秽气!”立刻有人低叫,将脸撇开。
“我瞧他们像是有底子的人,极有可能是江湖人。”
“这倒是,你注意到了没?那老头儿的背瘤大得可怕,竟也能将背挺得像竹杆似地,不是神功是什么?”
“噗”地一声,黑脸小子及时将茶水喷向车内的棺木,才免于老头儿一身湿。老头儿的双腮似乎变得更红,连眼眶都布满血丝。
“老爹,你什么时候练成神功啦?”
“死儿子,你给我住口!”老头儿随即放大声音道:“咱们这一回可真好运,布下天罗地网,总算抓到他了。”
“是啊是啊,总算抓到他了。”黑脸小子附和道。
“抓到他的时候,你老爹我先赏他两个巴子,害得我受了这么多年的苦,你知道的,要不是他,我不会身在地狱多年啊。”
“是啊是啊,老爹做得好。”
老头儿瞪他一眼,正要开骂,发现黑脸小子的视线落在茶棚内的年轻女子身上。他顺着望去,瞧见那名女子是闺女打扮,没有江湖味儿,她的衣服┅┅
“天,廉价货,没有眼光,究竟是谁建议她穿成这样的?”
“不会啊,我瞧得挺顺眼的。”
“呸!她怎适合这种没有颜色的衣服,腰带要垂坠饰,最好是纯金打造的,走起路来会叮叮咚咚地作响,就配她这样的大美人儿┅┅”
“叮叮咚咚地好警告你有人来了,是不?”老头儿心虚地哼了一声,又瞧见方才在隔桌一直在偷窥她的几名彪汉忽然往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