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难改。”
“嗤。”她冷笑。“好个天命难改。我瞧不是天命难改,是根本没有神佛之说,若有神佛,怎会容许你说的杀人魔现世造孽?”
“人靠己身,神只能看,不能插手,插了手,扰乱人间因果,人人靠佛而不自救,这样天下将大乱。”
“好个藉口,还好你不是神。你看似温和善良,但压根儿没有慈悲心。”不是存心想要对他冷言冷语的,只是一想及有多少人挫败在他的无情下,心里就好苦。
她也是其中一个啊。
不求他有多爱她,只求她爱他的万分之一,就算让她再经历一次穿心之痛,她也二话不说,咬牙忍了!
见她一脸悲苦,他不再言语,怕她动气伤身……这个念头微微晃过心头,他倏然一惊,连忙闭上眼不再瞧她。
第五章
马车跑了几天,每过一个城镇重新雇车。冷豫天多半是不说话,连佛理也不再说了。有时候跟着车夫坐在前头,留她一人在车内。
她少下车,不是不愿下车走走,而是他说她病体刚愈,不该出来吹风,于是连夜晚时她也睡在马车里。
她的性子本就不是恭顺有礼,她的身子也早好了,会听他的话,是因为他的话让她窝心。
他关心她的身子呢。
真希望这趟旅程永远不会结束。
只是这是她在奢想。他为了赶路,有时过镇不停;话少,目光却落在她的身上。
“今晚要夜宿山间,你可以睡在车里。”冷豫天跟着车夫坐在前头,忽然朗声说道。
“你在哪儿睡,我就跟着你在哪睡。”
他不说话了,像在专注赶路。
她抿起唇,盯着他宽厚无情的背。
远方,吹锣打鼓惊动了她,从窗幔之后眯眼瞧丢,望见一抹黑影逐渐接近。
“是有人成亲啦!”车夫笑道。
“成亲?现在?”现在半夜,四周一切黑暗啊。
“是啊,姑娘不知道吗!成亲要选时辰,这方向一定是张家村的姑娘要嫁到李家村去,赶着破晓行礼,连夜依着吉时往新郎家呢。”车夫边说着,提着灯笼的迎亲队伍迎面而来,锣鼓喧天。
挽泪疑疑望着红顶大轿错身而过。轿子十分朴实,没有悬挂多余的缀饰,前后迎亲队伍热热闹闹的,还有人向他们热情的挥挥手。
“咱们就在这里休息半个时辰好了。”最前头的人举起手喊道,身后拉拉杂杂的迎亲队伍陆续的停下。
挽泪坐在马车里,怔怔的看着迎亲队伍愈离愈远,回头再瞧着他的背影,脑海忽然浮现她娘曾说过的话“娘早就准备好嫁妆,等我的挽泪要成亲了,一定要你风风光光的出嫁。”
她苦笑,三百年前的话,竟然还傻傻记着。她是不死身,是连娘也不要的孩子,能在世间遇上他,度过这一段有他相伴的日子,她是该谢天谢地了。
“挽泪……”冷豫天回过身,瞧见她疑迷的看着迎亲队伍,他叹息,同车夫说道:“咱们也在这里休息一晚吧。”
“也好,沾沾新娘子的喜气。”车夫拉住缰绳,停下马车。
“挽泪,下来走动一下吧。”冷豫天跃下马车,走到车后,同她伸出手。
她迟疑了下,握住他温暖的大手,跳下马车。
“咱们能过去瞧瞧新娘子吗?”他要抽手,她不肯放,死紧握住他的手。
“挽泪,你先放手。”
“放了手,你就不见了,我明明可以感觉你好像有点喜欢我了,为什么转眼间又对我无情?”
冷豫天张口欲言,在瞧见她的眼眸之后,冷静说道:“我对众生一向喜欢,自然也喜欢你。”
挽泪盯着他。“你骗我,你若像以前一样对我无情,我……我会像当初所说的,不再纠缠你,可是……可是你变了,对不对?你虽然口头不变,但……但你会开始注意我了……”会注意她是否吃饭、是否受寒了。他的言行完全不一致,让她又迷惑又渴望。
“挽泪,你在自作多情了。”他面无表情的,用力抽出自己的手,往迎亲队伍而去,“神、人、畜牲,为何众生愿修道成仙,正因人的七情六□枷锁在身,是一切痛苦的渊源。没了它,世间只有大爱,没有战乱。挽泪,你该好自为之。”他说的话彷佛只是在说服自己。
“我就不当神,当神有什么好?我宁愿……”挽泪停下追逐他的脚步,一时疑愣的望着红顶花轿里走出来的新娘子。“如果我是神,我宁愿废去千百道行,只求一夜夫妻。”
冷豫天震动了下,紧抿着唇。
“你们是外地人吧?”媒婆笑咪咪的走过来,纯朴的脸上有浓浓的腮红。“要不要过来沾沾喜气?人多热闹。来来,还有喜糖可以吃呢。李家村长娶媳妇,人愈多愈好……”定睛一瞧,惊艳道:“姑娘好美!有没有婚约了?若是没有,包在我王媒婆的身上,咱们村里还有好几个年轻汉子……”
“我有喜欢的人了,无须你多心。”挽泪避开她,靠近了些冷豫天。
王媒婆见状,笑起来。“我说哪儿来的金童玉女,要是兄妹就太可怕了,原来也是一对小佳偶。”忽然拉住挽泪的手,说道:“来来,你们既然还没成亲,也不好黏这么紧,姑娘跟我去瞧瞧新娘子,沾点喜气,保证你也早日与意中人共偕白首。”拉着挽泪往轿子走去。
王媒婆的力道大得出奇,一时挣不开,挽泪频频回首,瞧见他微笑以对,而后他被迎亲队伍里的汉子围上聊天。
他真好,随时打进人群,她却尴尬的盯着新娘子,不知该如何说话。
新娘子差不多二十岁左右,拉下红巾后,是圆圆的笑脸。
“好美的姑娘。”隔着微弱烛光看见挽泪,新娘子忍不住赞美,亲切的拉起她的双手,“你许了人家吗?”
“她有意中人啦。”王媒婆笑呵呵的插嘴,“我瞧,八成是私奔,要不然小泵娘眉间有喜有愁,又在大半夜与情郎在一块,是不是家里人反对?”
“我……”挽泪支支吾吾的,不由自主的脸红一大片。难得有人对她这么亲切,她反而不适应。
新娘子见着她垂下脸,掩嘴笑道:“还好咱们今天正巧撞上。棒打鸳鸯,叫你们回家的事,咱们做不来,不如王媒婆做个顺水人情,别讨红包,趁着这半个时辰,解决他们的婚事。”乡下人多纯朴,也不会分亲疏,只要是好的,想到什么就做什么。
新娘子忽然将红头巾盖在挽泪头上。
挽泪吓了一跳,直觉要挥开,左右手臂分别被王媒婆与新娘子紧紧拉着,钻进迎亲队伍里。
“来啦,公子,您的新娘子来啦!”
冷豫天怔了怔,随即便了解他们在说什么、想做什么。
“公子姓什么,叫什么?”新娘子笑嘻嘻的问道。
“在下姓冷。”
“姑娘呢?”
“挽泪,我叫挽泪……”她声小如蚊。
“好啊,没有高堂在上,就以皇天在上后土在下吧,今天你们私自成亲固然不对,但有个名份在,回家后父母也不会再说什么。”
冷豫天看着盖着红头巾的挽泪。头巾盖住她的面貌,只露出小巧的下巴,她的衣裙也是红的,乍看之下确有几分喜气。她的双手紧张的交握在一块,一撮长发滑落胸前。
夜晚是魔,削减人的克制能力,他不是人,所以日与夜交迭,对他并无影响,但在方才那一刹那间,他暂时失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