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不过是去了壳,亲人会痛,是因为永远不能再见。童要死了,她会痛一辈子的。
“你一身是汗,痴武。”
“啊,差点忘了!”痴武连忙跳离他,偏着脸看看这间小套房。“我还没洗澡,天知道你任职的这所学校有多差别待遇!你知不知道工友的宿舍没有卫浴设备,得到公共洗澡间去。这也就算了,那些伯伯把洗澡当成洗三温暖,我等了好几个钟头还听见他们在里头谈笑风生。”想来就怨。
童晃云应没应声,痴武早习以为常,跳下床。“我没带过来,借我件衣服,等明天一干,我就还你。”
“明天?”
痴武讨好的陪笑。“童,我那里没有冷气呢。”
“这里是单身宿舍,女人止步。痴武,你不能留在这里过夜。”
痴武嘴角又下滑。“如果你把我扔到那间破宿舍里,你会有罪恶感的,童。”死皮赖脸的都耍赖在这里就是了。没理由找到了天堂的路,却甘愿再跑回去地狱受罪。
“你回去吧。”对她的说法感到好气又好笑。
“童……J”敲门声惊起了屋内人的注意。不用童晃云开口,痴武随便拿了件他的衣服闪进浴室里。
门紧紧关上,但耳朵是俯贴在门上的。浴室门被轻轻敲了下,显然是童在前去开门时,料定她偷听的天性而敲的。痴武龇牙咧嘴的,皱皱鼻。
门开——是个女人声音!
“童老师……”
童骗她!什么单身宿舍,女人止步!今天不就她最好骗,深信不疑。
“你今晚没吃饭吧,餐厅九点就关门了,我想你一定饿了——”好耳熟,是谁呢?
童接着说了什么,痴武没能听见,因为他将房门暂时掩了起来;她扁扁嘴,这家伙分明知道有人会偷听,所以这样对她。
谁稀罕啊?她翻了翻白眼,将莲蓬头打开。才来了一天,可怜的娇躯就饱受折磨;随便冲了个澡,有些昏昏沉沉的套上童的衣服,就跳出去爬上床。
“痴武。”童晃云回来时,蹙眉。“回去睡。”
“不要。”把脸埋进棉被里,省得多说废话。夏天里吹冷气盖棉被是一大享受。
“你不能在这里睡。”
“我可以的。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啊?”老古板。“以前,我们不都这样的吗?”
“以前是以前,痴武。”他伸手,抓住她的纤肩。穿在她身上的是黄色运动服,她的个头本就娇小,圆领顺势滑下肩,他的手像被灼烫似的收回。
“你不要用暴力,如果打断我的手,你得养我一辈子。”她掩嘴打了个呵欠。好累,连棉被都有童味道,好幸福唷,以后都偷偷跑来睡这里算了。
“你以为你还是三岁小孩吗?”
痴武张开眼看他。他的脸庞严厉得令人害怕,只好不情愿的收起睡意爬起来。“童,你老爱划分过去跟现在。我们不都跟以前一样吗?自从来了学校,你就变得好怪。”她搔搔头发。
“这才是我,痴武。我的大半生活都在这里。”
痴武怔了下。童的话虽然简洁,但好像意味深长……
“童,你是说,以前的你都不是你吗?”心慌意乱,心慌意乱!好不容易安抚了自己的心,却又教童的一句话给打乱了。她像小狈一样的扑上前,窝进童的怀里。他的气味依旧,却逐渐远离。“童,你要不要我?要不要我?我死皮赖脸也耍赖你啦!”死都不要失去童了,已经走了一个老头,童再不要她,就真只剩她一个人了。
“我要你,痴武。但你懂得这句话的含意吗?”
痴武在他怀里抬起脸。两张脸如此接近,鼻息互相骚乱,童的黑瞳灼热地看着她,痴武动了动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他期望她说什么?她不懂哪。他的目光有点像陌生人,是因为这些年的距离吗?早知道就不该北上打零工的,但在老头去世的那段日子他也设变啊——
“我们……还是继续相依为命吗?”她迟疑地问。
眼里的簇火像被浇熄了,黑瞳再度不出任何讯息;他淡淡的,几乎沙哑的回答:“你说是就是吧。”
一句话让痴武吃了定心丸;听不懂其他话无所谓,了解童没不要她就够,紧绷的神经一松,味觉就恢复正常,闻到了股香味,她嗅了嗅,追寻原味到桌上——
“啊,炒饭!好香!童——”像小狈一般可怜兮兮的摇尾乞怜。
童晃云叹了口气。“吃完就回去。”
“常叹气不好唷,童。”她笑咪咪的拆了卫生筷,吃了一口。色香味俱全,不错不错,如果她也能做出这等美食,直接在学校开食堂,也不用当遭人白眼的工友了。
“你不吃吗?”
“我不饿。”
“我可饿坏了。童,你这所学校有职业歧视,连吃顿饭也有平民贵族的区分。”痴武抱怨连连。
童晃云静静看了会她,便将床头的灯转为半亮,拿了一本书坐靠在床沿。他没吭声,痴武是习以为常了。从小,他就是惜言如金的人,不容易读透,但却值得信赖,这样的男人让她依赖了十几年,要分开舍不得啊。痴武低头看着盘里炒饭,搔搔头发,有些烦恼的。
自从有了童在,她就很少动脑了,一向凡事自有她自己的一套准则,顺着做泰半时候是船到桥头自然直,投什么大不了的,最多也是兵来她闪,水来童挡。但现在脑子有些乱烘烘的,说不出那种感觉,像是心底未曾碰触过的领域在向她招手,对童的,也对她自己的。
“童……”她挪了挪身体,靠近他。“刚才是那个……田小姐吧?”
“嗯。”
“她送炒饭来?”
“嗯。”
接下来的含意,彼此心知肚明的没说出口,餐厅那一幕再度浮现脑海,烦躁更多,靠在童肩上的身躯一路下滑,企图窝个好姿势入眠。
“痴武,吃完就回去。”
“你说单身宿舍,女人止步。瞧我看见了什么!有个女人来送饭呢。”她喃喃的,就是不甘他的偏心。
“女人不能留宿,最多只能待十分钟。”而痴武没从正门进来……令他相当惊诧她的底子还是有的,灵巧的身段只是疏于练习。天啊,她爬上七楼,足够让他胆颤心惊好几天了。
“反正知道我偷溜进来的只有你嘛……”掩嘴小打了个呵欠,闭上眼,吃饱了睡睡觉,省得烦事。知道童还要她,心就安了。
“痴武。”童晃云退开了点,痴武说睡就睡了,没了依靠的对象,小头颅顺势滑下。
童晃云及时托住她的头,轻轻移到柔软的枕头上。
静静地看了她的睡容良久,才从柜子里搬了套棉被出来打地铺。
第四章
来到风云几天,就发现在这块与世隔绝的土地上,有它自成一套规矩存在。现在才知道放眼所及尽属风云的土地,有时老师上课还得用吉普车载送,才能在几分钟之内到另一头的教室上课。学校是以武术为重的,童的课程表排得满满的,因为他的教法稳扎稳打,难怪有时中午也没见到他在餐厅出现。
还好晚上见得到他。这些天照样偷溜去童那儿睡觉,是事福啊,好想把童房里的冷气拆下给伯伯们受惠,偏童固执得紧,硬不把钥匙给她,害她为幸福得爬高七层楼。这两天身手有些活络了,连一号房的唐泽元都吵不醒。啊,他八成以为这几天都遇鬼了。
痴武在半阴沉的太阳下带着草帽,嘴里叼野草,在草丛里忙碌地拔草。
不远处是童带着小学员基本功。才来的第二天就分清楚了黄颜色是童的颜色,另一头的场地是红颜色,不用说,就是那个姓唐的学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