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穆清一听之话,正想斥他胡言乱话,却一个冷不防被个正擦身而过的老叫化子轻轻撞了一下。本来嘛,市集之中人挤人是很正常的,不过绝大多数的人见了裴穆清不怒而威的神色都会自动避道而行,偏偏这老叫化子低着头,八成是没感受到他的威严,竟欲从他身边挤过去。这本出无妨,但接着裴穆清就感到自己腰际被碰了一下——也亏得裴穆清习过武,眼尖的瞧见老叫化子的第三只手正欲偷裴家祖传玉佩。
二话不说,裴穆清紧扣住这老叫化子腕上的脉门。
“干什么?”他喝道,身旁的富海吓了一跳,还不知发生了何事。
只见这老丐经他一吼,早吓得魂飞魄散,身子也软趴趴的滑跪了下去,并且一古脑儿的猛磕头谢罪,就盼裴穆清能饶了他。
“大爷!小的我不是有心偷您的玉佩,实在是已经三天没吃过一口米饭了!迫于无奈,瞧见你一身华服,所以……您就大人大量,饶了我这个又老又残的乞丐吧!”他只是拼命的求饶:“你就发发慈悲心,放了我吧!我保证不会再出现在您的面前……”
“岂可放过他?”富海热心地提出建议:“有手有脚的却去做乞丐!分明是好吃懒做。依我之见,应将他吊在树上饿个三两天,也算给他个教训。”
裴穆清淡淡地瞥了富海一眼,道:
“你的意见倒是挺多的。”
“少爷——”富海本欲为自个儿辩解,但却突然住了口,只因他忽地瞧见一名小蚌头的乞丐冲向这儿,灵巧的跃上了裴穆清的背,在那里又捶、又打、又骂的。一时间,他竟然看呆了。
“放开我爹爹!”裴穆清身后的小乞丐声音清亮,使出吃女乃的力气猛捶他的背——对裴穆清而言,这不但不算个威胁,那力道反倒像是在替他搔痒一般。
“你听见了没?我叫你放开我爹爹!”小乞儿咬牙切齿地在他耳边喊道。见他无动于衷,干脆手脚齐动,还狠狠地揪着他的头发,就像恨不得扒光那乌黑头发。
如此一来,倒逼得裴穆清不得不有所行动——只因打人是一回事,揪着头发又是一回事,瞧这小乞儿力气虽小,但如果他使劲去拔的话,也是让人挺痛的。
瞧!一阵疼痛之后,竟被他给活生生地揪下了一撮头发,让富海看得倒抽一口冷气!
裴穆清无奈地叹息,用手轻轻一拨,那小乞儿便犹似沙包落地般的跌了个四脚朝天。纵是如此,可那嘴里还不住地谩骂着。
“大胆乞儿!竟敢对我家少爷口出恶言!”回过神来的富海为表忠心,上前用力踹了小乞儿几脚,痛得那小乞儿龇牙咧嘴地,小小身躯也蜷缩成一团——虽是如此,可还是不曾停止过骂人。
“你——”富海本想再拎这小子起来,揍他个几拳,不过裴穆清一把捉住他的手臂,逼得他不得不停下脚步,否则怕会有月兑臼之虞。
“够了!”
“可是,少爷,这小乞儿竟敢对您不敬——”
“我说够了,便是够了。”那语气里的威严终于打消了富海想整治小乞儿的念头。
裴穆清的目光转而打量那倒在地上的小乞儿。瞧他一身褴褛,上头还有不少花花绿绿的补丁,也亏得富海竟忍心下如此重手——他随意瞥了一眼小乞儿黑黝黝的脸蛋,上头嵌着一对灵动的黑眸,此刻正恨恨地瞪着他,像是要活活吃了他似的。
“你快放了我爹,要不然我跟你拼了!”小乞儿勉强爬起来,他那比柳添丁还矮小的身躯竟也散发出对裴穆清的强烈敌意,小小的拳头握得死紧,像是一头小狮,随时想扑上前来咬他一口似的。
“死小子!竟也敢如此对大爷说话?”老乞丐狠狠地瞪了小乞儿一眼,随即转而哀求裴穆清:“大爷,千不该万不该,全怪小的不好!您就饶了小的吧!就算将来做牛做马,小的都心甘情愿,就请您可怜可怜小的——要是您高兴,就算是把这小子带走也无妨。您要他做啥都成,哪怕是端洗脚水……就请您高抬贵后,饶了小的!若是能赏我一口饭吃,更是感激不尽。”老丐十分“卑贱”地说道。他一眼就瞧出裴穆清可不是等闲之辈,若是能从他身上讨些银两,即便是要卖子都可以。
“爹——”
裴穆清冷冷地瞪视着老丐,吓得那老丐一身冷汗。
“这还有什么天理?”不待主子开口,富海又路见不平,为小乞儿抱屈。“这岂不是卖子吗?亏你儿子刚才还护着你!如今你竟想将他给卖了,你还是不是人呀?”
老丐急忙陪笑,道:
“实不相瞒,这孩子的娘原是个江南妓女。直到现在,小的我都还不确定这孩子的爹到底是不是我?当年若不是他娘苦苦哀求我收留他,只怕他的下场会更惨!如今我连自个儿都喂不饱了,留他在身边又有何用?若是大爷肯收留他,赏我几文钱,也不枉几年来我一番好心……”脸皮简直厚得可以!当场将富海气得牙痒痒的,巴不得踹他几脚,让他尝尝拳脚的滋味。
至于那裴穆清——
那裴穆清的表情可是一片空白,说不出是怒是喜,一双冷眼只是漠然地打量那小蚌头的乞儿。
虽说富海年轻气盛,不过毕竟也算跟了他好几年,多少也明白主子的脾气。瞧裴穆清一脸平静,实际上,那眼底早有所不耐,还有……还有一股难掩的陌生情感,似怜似惜,说不出个准儿来——
怜惜?
当下,富海便睁大了眼,以为自个儿看错了。他用力揉了揉眼睛,再一细看——这回,就算不张大嘴都不行了。
不是他夸张,实在是打从年少跟着裴穆清开始,他就不曾瞧见过主子的脸上有过什么七情六欲的表情,就连每逢西边牧场的彭寡妇上前来“拜访”,也不曾瞧见裴穆清同她轻声细语过。如今这小乞儿竟能如此轻易地勾起主子八百年来不曾流露过的情感,这——
盎海吞了吞口水,不敢再深想下去。
“大爷,您你好心饶了我吧。”老丐退而求其次,只求裴穆清放过他便成。瞧了一眼怔忡当场的小乞儿,不禁又破口大骂:“你这小子也不知为老爹说几句好话!呆在那里干嘛?难道老子是白养你不成?瞧你这副德性,就跟你娘一样贱!我若不给你几顿排头吃,老子的名字就倒过来写……”老丐愈说愈气,愈说愈觉得这一切是非全是小乞儿造成的。当下便站了起来,狠狠地朝小乞儿一拳挥去,哪知这小乞儿连避也不懂得避,眼看这一拳就要迎面而下——
“你敢伤他半分!?”冰冷的声音响起。眨眼间,裴穆清已挡住小乞儿面前,高大的身躯完全护住那弱小孩子。
“大爷……”老丐显然被裴穆清的神色给吓住了,一时间那拳头也僵在半空中了。
“从今以后,若是让我再瞧见你伤他半分,你就是自找死路。”这是威胁也是实言。
“可见,大爷,这小子不好好教训是不成的,瞧他先前还想对您不利……”老丐说到一半便住了口,因为眼前这名魁梧的男子正以吓人的表情瞪着他,吓得他一时半刻竟说不出话来。
裴穆清冷哼一声,转身面朝小乞儿。
如今,就算是这小乞儿后知后觉,也能轻易瞧出眼前汉子不是省油的灯。光瞧他这般魁梧的身材——天!如此近的距离,只差一步便可模到这粗壮的男子,若是他一个不开心,一掌打下来,自己岂不是要成肉饼了?瞧那撮断发还紧紧的握在自个儿手上,就算眼前巨人要报“拔发之仇”也是理所当然的,只怕他是连逃生的机会也没有了!他怯怯地咽了口口水,几乎不敢抬头望他。总之,要怪就只能怪自个儿先前没仔细打量好对手,现在可好了吧?倘若挨个几拳也就罢了,大不了申吟几日便可了事,怕只怕,若是被打成重伤,岂不要送去“回春堂”急救去了?届时,若是身无分文……这小乞儿开始打起颤来。若是身上没有银两,别说是回春堂不收他,恐怕连跌打药酒都买不起。想想,要是一命呜呼、曝尸荒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