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静尹戴著口罩,露出她漂亮的大眼睛。只是心情因为受到早上那桩意外的影响,难免低落。
为此,她一度红了眼眶。是自尊在砥砺著她,才没让眼泪落下。
现在她有病人,她必须好好的看诊,那桩意外,沈静尹决定打包遗忘。
“你好,方太太,身体哪里不舒服吗?”
“哎唷,叫偶方大婶就好了啦,幸乐村里的人都嘛这样叫偶。”
她一怔,“喔,好。那方大婶,请问你哪里不舒服?”
“是这样的啦,早上偶家那口子吵著说要早点去工作,可是偶一起床就很不舒服,头痛又咳嗽……”方大婶叨叨絮絮的说著她的状况。
话题扯得很远,从自身的病痛扯到家里的农田,再从农田扯到了邻居的生活细节,兜兜转转一大圈,害沈静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打断。
罢开始,她的确很不能适应这种抓不到重点的陈述方式。然而经过几天来的经验累积,沈静尹发现,几乎每个来看病的老人家都不约而同的有这种状况,他们很冠然是在对她发出需要被聆听的讯息。
明白每个人都有这种被聆听的需求,所以她捺著性子听上了年纪的患者说话,再慢慢的将话题牵引回来,虽然看诊的时间拉长了,她却觉得很值得。
“来,请把嘴巴打开。”她拿起压舌棒,压住方大婶的舌头进行诊断,“喉咙看起来没有发炎的现象,我开些药给你,记得回去饭后吃。若是药吃完还有不舒服的状况,记得再过来检查。”
“谢谢咧,沈医生,你跟你爸爸人都好好喔,对我们这些老人都很亲切捏,啊这是偶们家自己种的高丽菜,很好吃喔,送给你。”热情的方大婶双手俸上她最引以为豪的高品质蔬菜。
“啊,不用了、不用了,我只是做我该做的事情。”
在宽仁综合医院,医患关系是很一板一眼的,病人就是乖乖付钱挂号、看诊,绝对禁止私相授受的馈赠,再者她大多时间都是在急诊室里工作,讲究速度的工作环境下,稍嫌浓稠的人情世故通常是第一个被忽略的。
她婉拒,方大婶坚持,看得一旁候诊的病患都忍不住帮腔。
势单力薄的她,根本不是这些婆婆妈妈的对手,最后,只好硬著头皮收下这些盛情,要不,事情只会没完没了。
看完上午的最后一个病人,诊所里还是很热闹,大夥儿简直把这儿当作是另一个聊天聚会的场所,这让沈静尹郁闷的心情获得纡解。
她忍不住笑了笑,拉下口罩喝水。
“唷,沈医生,你真的很漂亮欸,有没有男朋友啊?”
“啊?”她本能想起宋东峻,下一秒,她跟著想起早上的不愉快,心情又荡到谷底。
“还用问,你看她说不出话来,一定有男朋友啦!”
原本只是想纯粹当个聆听者,没料到话题又转到她身上,婆婆妈妈们一言语的追著她问,热烈得让沈静尹哭笑不得。
第9章(2)
话题还在延续,诊所外面传来骚动,沈静尹一回过头,就看见宋东峻扛著痛苦嵘哭的艾琳快步走来,神色严肃。
她不想表现得情绪化,那是对她专业的一种侮辱,她绝对不允许自己这样。
“发生什么事了?”尽可能的维持自己身为医生的正常口吻。
“艾琳她在果园摔伤了,我担心她是不是摔断腿骨了。”
“先让她躺在这里。”沈静尹指著看诊室里的简陋病床。
宋东峻才放下艾琳,她马上呼天抢地的大哭,“好痛,峻,我快痛死了,我的腿该不会是摔断了吧?”
“艾琳,忍耐一点。”
他帮忙安抚她不稳定的情绪,沈静尹则是在她哭闹之间镇定的进行问诊。只是艾琳歇斯底里的程度,几乎要吓傻诊所里的每个人,以为要闹出人命来。
急诊室丰富的经验累积,早将沈静尹训练得沈稳,为了不增添病患的情绪负担,她练就面无表情的超凡功力,不管病患如何呼天抢地,她依然可以继续她的诊断。
只是这一回,她真的忍不住停下手来,蹙眉沈思。
艾琳的小腿上是有些皮肉擦伤,但经过她的触诊,并没有发现腿骨有什么异常现象,连肿胀都没有,更遑论断裂。再者,艾琳指出的患处,并没有韧带危机,所以沈静尹完全不懂,她到底在痛哪一国的?
“怎么了?很严重是不是?”宋东峻问。
沈静尹看了他一眼,舍弃为了迁就艾琳而使用的英文。她冷淡且冷静的指出,“小腿骨并没断裂,目前看来很可能只是皮肉伤,伤势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伤者的丹田很有力。”
“只是皮肉伤?怎么可能,艾琳明明那么痛苦,还哭得这么惨烈。”
这是宋东峻第一次看到艾琳哭得如此失控,是以直觉反应她一定是伤势太严重了。
“每个患者对于疼痛的容忍度都不一样,她或许是偏低的族群。”
“你确定?”宋东峻为求谨慎的问。
然而他基于谨慎而发出的询问,听在沈静尹耳里却是一种莫大的侮辱,对于她的专业经验。
“宋东峻,你这是在质疑我的判断吗?”她凛声问。
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又被瞬间挑起来。
她不想自己变得小气又自私,可是早上的不舒服感觉还没忘记,加以他现在的疑问,都挑战了一个女人最敏感的神经。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在第一时间就无法站立,而且又表现得那么痛苦,我担心因为没有明确的外伤而疏忽了她的伤势,毕竟,她从来没有这样大哭过。所以……”
所以就可以这样不负责任的质疑?
“艾琳为什么哭得这么声嘶力竭,你应该问她,至少以我的专业来看,她的破表痛哭是不需要的。”
“你是说……她在假装?”宋东峻皱眉,“静尹,你怎么可以这样指控艾琳?难不成,你还在因为早上的事情生气?”
他知道早上的说话让静尹不舒服,但是,他的出发点是不希望事情闹大,他知道艾琳有时候疯癫、好玩,然而她毕竟不会永远留在台湾,他才会要求静尹多多包容。
何况,假装自己的伤势,又有什么好处?这是宋东峻的不解之处。
“宋东峻,我只是以我现在的判断在回答你的问题,至于是不是假装,你该问她,而不是问我。”她口吻强烈。
懊死,这种情况果然出现了。沈静尹心里很抓狂。
被其他人质疑,她都无所谓,可被宋东峻质疑,她万万不能接受。
他不正是因为信任她的专业,所以希望她能留下吗?为什么现在却因为艾琳的眼泪就抹去对她专业的信任?
她真是懊恼,倘若山上这间小诊所能够有高科技的医疗仪器配备,对于宋东峻所发出的这些质疑,只要透过几个按键,就可以马上迎刀而解了。
偏偏现在什么都没有,连个鸟X光仪器都没有,艾琳的呼天抢地的嚎啕大哭,让她的专业完全的被抹煞掉。
“峻,我快受不了了,我快要痛死了,她到底是不是合格的医生,还是个冒牌货,为什么她不快点帮我处理我的腿伤?我要照X光,我真的需要医疗协助。”
艾琳的话就像是二度攻击,重重的打在沈静尹身上,甚至连一旁的村民也对这样的异常发出疑惑。
沈静尹很生气,她拿出碘酒,用棉花沾取了药水,大面积的涂抹在擦伤的小腿表面,然后狠狠的将使用过的棉花敲在垃圾桶上。
“宋东峻,这是我能提供的医疗服务,如果你跟你的友人有任何的质疑,请你们马上下山另寻高明,她爱照几张X光片就照几张X光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