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在自作多情吗?是她不该理所当然的把满腔少女情思放在自己最好的朋友身上吗?她不该随着年纪增长就胡乱在友情里掺入爱情吗?
这一切,造成了他无比的苦恼,也惹来她万般的难堪。都是她的错了?
“妳懂我的意思了吗?”她的无言让严峻松了一口气,以为她终于能把他的话听进去,两人的心意又是一致了。
“我听懂了。”当然懂了。他不爱她,从来不爱,今生今世都不打算爱。
“我就知道妳是非常聪明的。”他笑,心情轻松了些许。“再过几年,当我们回想起这桩被长辈们安排过的荒谬婚事,一定会忍不住互相取笑,庆幸着还好没乖乖听任安排。”
“取笑吗?”她怀疑自己能笑得出来。此刻她浑身僵硬,动也不敢动,怕一旦动了,那悄溢满眼的泪水就要溃堤。
“我本来是想,如果妳不能想开,觉得嫁给好朋友是理所当然的事,那么,就算这是必然的错,我也会如妳所颐的娶妳。反正……大家都觉得我们两个应该在一起。”
“那为什么不呢?”她轻拨开他的手,转身走到江边,不让他看见自己的眼泪已然无声落下。
“我怕当妳终于遇到意中人时,会后悔着恨不相逢未嫁时,我不能这样对妳。而,严家这个大家庭,家业不再兴盛,但兄弟之间的争夺却正要开始,妳嫁进来不会快乐的。”想到母亲对素馨的评价,摇了摇头。他不喜欢别人在她身上秤斤论两,婚姻的缔结本就不该像在买卖牲畜,何况那人还是他的至交。“我希望妳嫁给心爱的男人,日后妳会知道,好朋友跟丈夫是不同的。”
可是,我心爱的男人就是你……
若在以前,她可以大大方方的对他吼出这一句,可是她现在连看他的勇气都没有,更怕他看见自己哭得这么凄惨。
啪!她蹲,搥破江面上一小块薄冰,忘了自己多么畏寒,连汲了好几捧冰水拍在脸上。
为什么当他在伤人时,却可以以为自己在极尽能事的体贴?她的心好痛,更痛的是她连哭号出声的自由都没有,还得窝窝囊囊的不教他发现。她这是在干什么呀!
“妳别玩水了,这水多冷,想洗脸的话,等会儿我升个火煮水让妳洗得舒服一点。”他递一条巾子过来让她擦脸,同时将她拉起。
“峻……峻少。”她将脸深深埋进巾子里,闷着声叫他。
“嗯?”他正忙着汲水升火,没注意到她声音里的喑哑。
“你……要怎么向老爷开口说要取消这桩婚事呢?”
“我还没想到。我先前只想着要跟妳谈,取得妳的了解与共识,其它倒是次要了。”
“老爷不好说服。”
“可能要挨顿家法吧,还是会被驱逐出家门。”他其实已做好准备了。
她沉默了。
以为她在担心他的处境,走过来拍拍她的手,没注意到她小手一缩,躲开他的拍抚。径自道:
“这样也好,当真被逐出家门,我就能无牵无挂的去京城学医了。我不想看到兄弟之间为了家产而日渐相残斗争的场面,无能为力去阻止之下,我只能眼不见为净了。妳不要嫁我,不要被卷入,我走得远远的,也不理会。我们两个都好好的往自己的梦想上去努力,互相鼓励。”
“你去京城要多久呢?”脸上的巾子好湿,不知被什么所沁透。
“至少五年,最多十年吧。”
“真……久。”
“还好吧。学习的日子,一下子就过去了。”说到他最喜欢的医术,马上兴致高昂了起来。
“那你大概会在京城……娶妻……生子……衣锦还乡吧?”
“谁想得到那么久的事?”他已煮好一小盆的热水,走近她道:“妳巾子都湿透了,当心着凉,快过来用热水洗把脸,别顽皮逞勇。”顺手就要揭下她脸上的布巾,但被她躲开了去。
“嘿,妳还玩!”严峻玩心一起,就要扑过去抓她。
米素馨在地上滚了一圈,只想着要躲开他,却差点滚落江里,幸而严峻手快的捞住她,两人相迭定在江边,差一点就要掉下去。
巾子掉进了江里,但她手一抓,又让它湿淋淋的罩回脸上。
“妳是存心想得风寒是吧?”他无奈的问,想扳过她的小脸,亲自没收这条巾子。
她躲着他的手,整个人往前倾。好一个巧合,就在巾子落下一半时,她撞着他的脸,隔着巾子,他的唇与她的唇……撞在一块儿了。
四目愕然相对,不知如何是好。
他们当作没有那回事,但其实都尴尬了好一会,无言的坐在火堆边烤火:直到天气又变冷了,两人才默默起身打道回府。
晚风轻吹,远方天际掀来黑帐,漫天张开,天色马上就要墨透。
严家辽阔的牧场已然在望,两人放慢了策马的速度。米素馨领先严峻一个马身,蓄意驾在他前头,好让他无法看到她的表情,才开口问他道:
“峻少,你很肯定我们之间只是知己情分,全无男女的情爱在里头,但你又从何判定起呢?如果有一天,你要娶妻了,你怎么会知道对那女孩的好感是来自于朋友之情,抑或是男女之情呢?”
严峻不爱她,不想娶她,事情就这样了,着实没有再追问下去的必要,她心里是知道的。既然他未来的妻子不是她,那么他的婚事就再也不干她的事了。但这些话就是忍不住问出口,胸口满溢着的不甘心让她还是想问,非常小家子气,她知道,可是她没有办法。
有没有可能是他搞错了?有没有可能他是喜欢她的,但他不知道,固执的认定两人只是朋友?
严峻想了一下道:
“素馨,也许有一天我会娶妻吧,但应该不是因为我对她有男女之情的关系。我认为夫妻之情应是一种和平相处的情分,彼此都带着一点感激,最好不要掺杂爱情。话又说回来,可能是我觉得那种东西并不存在,只是一种幻觉罢了。所以就算我娶妻了,也不会有分辨上的困扰。”
“你不相信爱情?”她讶异着这个发现。
“我相信。但那东西不会存在于生活中,至少对我而言是。”
“乱讲!我爹娘很恩爱;我大哥、我姊他们都是跟喜欢的对象成亲,他们也过得很好,我相信世上有爱情!”
“那真好。”严峻没有反驳,衷心希望素馨有天能遇到她命定中的男人,过着幸福的生活。相信爱情,并且得到。
米素馨没有回头、不必回头,就猜得出严峻现下的表情--对她充满祝福的表情。
他一向欣赏她的乐观,却又太常沉浸在自己的悲观里不思改变。
以前觉得两人这样截然不同的性情挺有意思的,但现在不这么想了,甚至感到有点生气。或许就是这样,他们于是走到如今这种结局--她爱他,可他不爱她,还认为她只是误把友情当爱情看待,要她清醒。
“严峻。”她叫他全名。
“嗯?』
“你是一个呆子。”
他静默不应答,想来正在猜测她这句骂是开玩笑还是当真。
她清了清喉咙,深吸一口气,接着说道:
“好,如你所愿,我们不成亲,我不嫁你。我会帮你,让你无事一身轻的离开这里,安心到京城去完成你的梦想,这是我身为你的知己好友的最后道义。不管我其它情感因你而受了多重的伤,为此心里有多么怨你,但,这些都没让我忘了我是你知己好友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