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女人,无论美丑,不管出身高低,她们对他强烈散发著一致的暗示——我是最适合你的女人,我可以当你的好太太、好情人,宜室宜家,我以你为天,我是上天造来当你妻子的女人,你是光,我是影,我是你背后无声的支持者,我誓死追随你,我可以让你无后顾之忧,我爱你!
他,要一个为他打造的配件做什么?她们自许为配件,但他可不需要妻子也物化为一个配件。他有袖扣、有皮带、有手表钢笔这一类实用的东西每天傍身就够了。
他从不特别需要配件,这种可有可无的东西,很难教他放在心上。如果一个人本身无法发光发热,也不知道如何光彩自己,只会往别人身上企求沾光,那又怎么要求别人看重他多一些?
所以他弃曼侬而选微莲。曼侬美则美矣,但无趣;而微莲天真率直而有趣。微莲有一大堆生活上的坏习性,可是她活得很自我,很个性。遇到了微莲那时,正是他对曼侬的平板无趣感到索然,连带对她最大的优点——美丽,也打起折扣之际。
当然不能说分手的决定是对的,事实上,他必须承认几乎不曾犯错的他,可能已经犯一个错了。就算这只是私人事务上的错,也没什么值得庆幸的,不然此刻他心里不会有这样隐隐的懊恼。
曼侬不是如他所认定的那么无趣平庸,而对微莲的感觉也不是他所误以为的爱情。
爱隋,除了关怀,除了萦心,除了思念,还会有难以克制的。
而,从来没有在面对微莲时产生过,倒是在见到曼侬时,情难自己!
真是糟糕,他想见她。
可是她已经把他当成一件不堪回首的回忆去处理掉了。
他必须承认自己并不擅长追求。在他的经验里,“追求”这两字对他来说只不过是对某位觉得不错的女性笑一笑、有礼问候几句话,隔日再送上一束花,订下约会,然后,完成。
比谈一件公事还简单,而且非常的不具挑战性。
而这种简单的公式,只适用於对他有好感的女性,他是知道的。而曼侬,曾经也是在这样简单的公式里,被他追求到的女性之一。
他这么忙,实在不适合太花心思在女人身上;一直以来,他很能贯彻这一点,做得非常好。而身边女人听话到让他觉得无聊,更加教他把生活重心放在公事上,直到无聊开始变成厌倦,他才会拨冗处理一下私事——解决已经乏味了的恋情。可是,这次是真的出了一点麻烦了,他想要曼侬,在分手之后,在他用了她之后。
怎会出这样的意外呢?他居然对一个曾经感到无味而分手的女子又兴扬起无可遏抑的想念?
想见她,很想见她,居然连在上班时都会突然想起她来——一如现在。放下公事,打著每一通可能找得著她的电话,然后为著被设为拒听来电而著恼。
为什么会想分手呢……
是谁的态度错了呢?是她不该太过做作?不该从不让他看到她的真性情?还是他不该太过不知足?不该搞不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
他当然可以就让这件事情这么过去了,乖乖的当曼侬记忆中那抹不堪,彼此再无交集的从此淡忘。但,他不愿意。
两日前意外的亲密,更加让他确定了一件事,他不愿意放开她!
他不知道不愿放开她的背后将代表著什么意思,但他很有兴趣去弄清楚。
可是她现在连他的电话也不肯接……
抿紧的薄唇蓦地上扬起一个弧度,从公事包里拿出她的手机。这支手机是四个月前他帮她办的,而她的开机密码居然从未更改过——1220,他的生日。
他开机,按键进入通讯录,找到快速键“1”,他没发现自己正在皱眉,专注的看著上头的标示——汪洋,唯一的爱。
唯一?这位小姐连他算在内,共谈过五次恋爱,面对她的第六任恋人居然好意思写上“唯一的爱”这样的字眼?那前五任算什么?错爱?假爱?
眉头不自禁皱得更紧,过於用力的按下拨号键。没错,他要打电话给汪洋,既然找不到曼侬,那么找那个叫汪洋的男人也是一样的道理,曼侬一向是紧黏在恋人身边的,找到汪洋,就形同找到曼侬,肯定的。
“喂?”不多久,电话那头传来斯文温和的声音。
“汪洋?”精光闪耀的眸子一敛,被长长的眼睫毛盖去大半,深不可测的,一如他淡得闻不出心绪的声调。
“我是,请问你是……”
“我是范姜颐。”不多做介绍,直接道:“有件事麻烦你。”
“……呃,请说。”
“请你将电话转给曼侬,我找她。”
没错,他找汪洋,当接线生。
“厚!居然连爵士舞都难不倒你!你还说没学过!你知不知道你这种假仙的人是学生们票选第一名最想盖布袋痛扁的那一种?!”七朵花们拖著残喘的身躯分别爬到角落去挂著。唯一还能动的就只有嘴巴了,东呱呱、西呱呱的,此起彼落的声讨著那个还能安好站在全身镜前整理头发的何曼侬。
“什么假仙?”何曼侬也是喘的,当然也非常累,不过她一学不来在地板上表演天鹅垂死,二嘛,爱美是她的第二生命,一有休息机会,先打理好自己凌乱的门面永远是第一件要紧事。
“你在学校时一定是那种骗同学说在家都没有读书,放松同学戒心,结果却考得比谁都好的那一种顾人怨的家伙对不对?!”
“对对对!而且在成绩公布之后,还会说『哎唷,人家真的都没看书说,怎么会考第一名哪,讨厌!』这种话来气死人!”
“我没有。”何曼侬无辜地说。她成绩向来中等,别说第一名了,她连第十名长怎样都没见过。
“你以为我们还会相信你吗?这些日子以来,你说你不太会跳现代舞,不太热芭蕾舞,对踢踏舞更是陌生,结果呢?你马上就上手!还好意思跳得比我们都好!要知道,我们可是艺术大学戏剧系出身的人咧!我们平常更在舞蹈教室打工赚生活费养活自己,兼之养活我们的兴趣,而你,你这个只会吃喝玩乐的千金小姐怎么可以跳得这么好?!天呀!这是为什么呀?!”惨嚎。
这时有朵花戏性大发,摆出国剧苦旦身段,开始咿咿呜呜起来——
“细端详,这是哪家阵仗?觑著她,教我心儿好感伤。不思量,心底全无主张。年华相仿,马齿却是徒长,哭得我断肠!呜呜——咿咿——哎哎哎。”
另一朵花就火爆一些了,爬过来,抖出莲花指,接著唱:
“恼得我无明火怎收撮,泼毛团怎敢张罗!卖弄她一身舞技,可恼妖娆!看我一扇子轰得你筋斗一翻三千个,除妖也。”
何曼侬听得一头雾水,梳好了头发,说道:
“你唱歌剧我还可以理解一点点,歌仔戏我就没研究了,你们唱的跟杨丽花不太一样我倒是听得出来,凌波的『粱祝』好像也不是这样唱的,自己编的吗?真是有创意。”
七朵花全部瞠目看她,为她的无知感到哑口无言,也为国粹的没落而哀悼。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
何曼侬想了一想,又道:
“虽然你们唱歌仔戏不难听,好像很有架式,不过穿著韵律服跳西方舞蹈,嘴里却唱著歌仔戏,视觉与听觉上下合拍,感觉挺怪的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