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出与庶出之间,虽同是手足,但距离却天差地远,她对自己的身世有著掩不去的自卑,更不敢去想每当大哥看到她,会不会同时也记起了她是父亲外遇的耻辱?像是个刺目的污点,怎么也忘不掉?而她的母亲,正是他幼时的家庭教师兼保母,趁职务之便,爬上了男主人的床……
面对著兄长,不仅有孺慕之情,更有著自羞自惭,恨不得自己从未出生在这世上;他对她愈好,她愈无地自容,如果,他不要对她们母女那么好……
“欢迎光临!”餐厅的门房殷勤地打开车门,洪亮叫道。
她道了声谢,下车时塞了张纸钞过去,得到更大声的道谢。当然,还有她早已习以为常的注目。她很清楚,她是别人口中会一致同意的美女,再挑剔的三姑六婆也会不甘不愿地承认一句“长得是还可以啦”的那种美女。太习惯被注目了,所以也早就麻木无觉,要看由他去看,她不太容易升起不自在的感觉……虽然偶尔还是会有例外。那个叫言晏的,总教她感到莫名其妙又著恼。
呿!想他作啥。
被侍者领到了二楼,大哥坐在靠窗的一隅,如同以往,用餐时也公事不离身,不浪费零碎时间是他的原则。
“大哥。”她轻唤。
莫靖远抬起头,脸上扬起惯有的温雅笑容。
“坐。”
她在侍者的服务下落座。沉静地,一如以往化为无声的影子。随意点了份餐,剩下的时间就只有等著用餐与听候指示了。她不是晓晨,所以兄长永远不会拨出时间来与她闲话家常,那对他们两人而言都是奇怪的事,如果当真有一天开始浪费时间在闲聊上的话。
餐点一一上来,他们静静地吃著。大概得等到上完主菜,大哥才会开口指示吧,她想。生长在殷富之家,所被教育的各种礼仪已根深在骨子里,吃七分饱之后才在餐桌上谈正事是最恰当的。
甜点换走了主菜的餐盘。莫靖远啜了口白酒,才开口道:“这半个月来,一切还好吧?”
“是的,一切都适应了。”她乖巧应著。
“没其他人打扰你吧?”他又问。
“没的。”她至今仍未申请电话,若有企图打扰她的人也是不得其门而入,除非他们能从莫靖远手中取得手机号码。
“接下来的日子恐怕不会太安宁。”他提醒。
她不解地看他。
他没有立即提供解答,问道:
“你对中川健达这人有印象吗?”
她正要摇头,突然顿了下,似乎有点耳熟,然后眉头拧起……是那个人!
“有印象。”不愉快的回忆,属於日本旅居时最不愿回想的一笔。“为什么提这个人?”她问。
“他对你而言有任何意义吗?”
她警觉地迎视兄长探索的目光。没有迟疑,坚决地回答道:“没有。”
莫靖远微笑道:
“别这么紧张,我从未有勉强你的想法。”
她知道大哥一向不会做出以联姻来增加企业利益的事,但当众多亲戚都把她列为联姻利器时,她很难不对每一个人感到戒备小心。
“夜茴,上回我在日本见你时,你是不是少对我报告了许多事?”温和的眸子添上几许犀利,让对方无所遁形,没能隐藏。
夜茴心中一凛,垂下螓首,不敢迎视。只以细若蚊呜的声音道:
“没什么的……我都可以应付……不必当成什么天大的事嚷嚷……”他……知道了什么?在别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他能知道些什么?
“本来是那样没错。”他状似同意。
然后?她心中低问。
“但事情还没完。”
什么意思呢?她悄悄抬眸看他。
莫靖远轻笑:
“既然人家都来了,我不招待招待他,岂不失礼?如何能回报在日本时对你的一番『盛情』是不?”
一股子哆嗦由脚底板窜起,背脊上的寒毛一根根直立。一个人如何能在笑得这般无害时却又令人感到恐怖呢?她知道兄长不简单,但从未真正深刻认知——直到现在。
“我……”想说些什么,却又哑然。
莫靖远优雅地拿下餐巾,招来侍者会帐。
“大哥……”为什么?她不明白。
他伸手拍了拍她头顶,当她六岁小孩似的,彷佛忘了她已是位俏生生的大姑娘了。
“别老忘了你也是我妹妹。”
她怔怔地,不知该作何回应。
莫靖远接过侍者送回来的信用卡,大笔一挥签了名,然后替她拉开椅子,又给一句称赞:
“虽然晚了几个月,但我还是要说一句:干得好!”
伸出手臂,让她挽住。她恍恍惚惚地,觉得白自己像嗑了迷幻药,一切都不真实得让人迷醉又心怦……她在作梦吗?她正在自我催眠、自我欺骗吗?
为什么,此时此刻,她这么地觉得自己是……是莫靖远疼爱的妹妹?
真正的妹妹……
※※※
直到下了宾土房车,她还是自己仍没从梦中转醒。就算视线所及是破旧的公寓,抬头往上望是污浊的天空与凌乱的建筑,以及……咦?五楼阳台探出头的人是言晏吗?距离很远,但她知道是他。
星期六的下午,没事可做只能百无聊赖地站在阳台上看人吗?相较於兄长永远不得闲的繁忙,这人的生命显得多么空虚贫乏。
缓步爬到五楼。为什么她一点也不意外那个叫言晏的男人会站在门口呢?这个男人的无聊模式已能被她猜个八九不离十,是否代表他全然无创意可言?
不理他,她只想进屋子卸妆,让皮肤透透气,没有敦亲睦邻的心情。
言晏的面孔有点严肃,望著她一身正式的打扮和比平常更美丽亮眼几分的容颜,在她正要越过他时开口道:
“去相亲吗?”
相亲?她在心底翻了个白眼。不理他。
“结婚并不是解决事情的方法!”他又道。
又开始了吗?被养鸡场老婆婆附了身。她心底暗哼。
“与其乞求别人施援手,你应该要自立自强的。一个人的尊严比金钱更重要,不该任由金钱估算。”
这人的创意不足,幻想力倒发达得很。她将钥匙插入锁洞,费了一点力气与生锈的门锁周旋,才“喀啦”地打开。
言晏很有先见之明地以手臂撑住门板。上回一记闭门羹教会他防患未然的重要性。
“我并非谴责你拜金,事实上拜金不是件坏事。人们总得先赚足了钱才有资格去嫌钱味道太臭。”
“你很多事。”她半依著门框,无奈地等这位多事先生发表完高见,希望他速战速决好早早走人。心中暗自问:为什么我得忍受这些?
“你应该先追求幸福,再考虑金钱这回事。”
她笑了笑:
“看不出来你这么不切实际。”这男人眼中有著勃勃的野心,最不该唱高调的人就是他。
“我会尽量让我的幸福等於金钱。”
“要我介绍几个千金小姐给你吗?”如果他能承诺日后不再打扰她的话。
言晏眼中闪过傲岸之气:
“免了!现在时机未到。”目前只是个小小员工的他,可不想让那些富家千金压到地上,成了唯唯诺诺的小苞班。何况……不是每一个千金小姐都是他要的。他的目标其实很单一。
“想高攀还由得你挑三拣四订时间?”
“总比现在任人挑三拣四嫌穷酸强吧?”
“工於心计。”她冷哼。瞧不起这种男人。
“彼此彼此。”他隐怒而笑。自讨了没趣却还是不愿闪人。
“什么意思?”这人到底是怎么误解她的?此刻她有点好奇。
不答,只是笑。不肯走,却又碍眼著她一身妍丽的打扮。他也自问著还杵在这儿干啥?但就是走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