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我身后,让我得以顺势的靠着他,以最舒服的姿势去看海。
“她们都说对了一件事。”我突然没头没尾的说着。
“嗯?”他的面孔沉在我发梢颈项间嗅闻,厮磨得我无比慵懒,在他怀中更加放松。
“你的生命中,不管来了谁,其实都不会有差别的。你的性情可以包容任何一个女人,但我却不同,一定得是某一种人,才会被我所接受。如果用这种方式来谈配与不配,你是比较占优势的那一个人。”
“为什么要把别人的话听入耳?”他抬头,我没回头看他,但感觉得出他的皱眉。
“有趣呀,同时又可以用舆论来检视自己。”我双手往后伸,将他双手抓来我腰前环握。“我想,与你之间能走上这么一段,足以称羡所有人了。”
“那,我半年的“试用期”算不算提前合格了?”
我摇头,轻轻的回应:“让我再想一想。”
“怎么了?”他正色地问,是察觉出我滞缓的心思吗?
怎么了?我也在思索自己是怎么了。我喜欢他,可能也早已爱上他。已然互属是不必昭示的事实,所有熟识的人都知道了。
只是——然后呢?突然我很不愿面对“幸福快乐结局”的尾声。因为繁华过后的寥落,不忍卒睹;因为起承转合之后,那个最末了的句点委实太难点下。
我又走入了必然的轮回中,自苦而无力自拔。
为什么呢?当配角与当主角者,居然都害怕着落幕。
“钟昂——为什么男人不怕结婚,而女人会怕呢?”姑且,我只能浅显的厘出这一点。
“你不是生性好冒险吗?”
“如果预先认定了冒险的后果可能是束缚,我不可能会踏进去。我怕,我变得太爱你,也怕变得不像自己。”顿了一顿,我觉得自己的笑容有点惨。“最可能的是,我怕结局的到来。”
“我曾经不明白姑妈对我说过的,她说你绝对不与被你帮助过的人有所往来。当你进入某一个事件中去协助他人时,通常在解决大半问题之后便会走人,不等别人道谢,也不看大团圆,所以我说你是则传奇,但一直不明白你的心态。现在,我想我有点明白了。”
“你决定无止境的迁就我吗?”一个人宽容的尺度在哪里?在既可让人感受到被爱、又自由的尺度?
遇上我、爱上我必然是极度倒楣。
钟昂扳过我身子,抚触着我被海风吹得黏呼呼的面孔。“不。与其让你以自由为名,沦入逃避,我宁愿栓紧线结,让你有一丝拘束。我无法全然的像朱棣亚对你放任不加闻问。“爱情”会使双方有得有失;我想娶你,在名义上,实质上,得到你,我承诺你自由,你也要付出一些勇气。我不可能让你闪避,然后遗忘,再然后让下一个男人有机可乘。”
“才不会,我喜欢你这一型,怎么也不会改变的。”我直率的抗议,也为他的侵略气息心惊。
他笑:“不,爱情不局限于绝对性的对象。其实朱先生曾有机会与你一生一世;也许谷先生,其他每一位,甚至阿怪先生,只是他们没有更努力的追求,你的感应又十分迟缓,“天生相属”的感觉来自不断的试探,却不必要有绝对的对象。”
是吗?是这样吗?
“不可能的,至少我就没有心情与你以外的人约会,做一些情人才做的蠢事,甚至无病申吟了起来。”
他哈哈笑出声:“所以时间很重要。”似乎得意于在我脑海中植入了依恋的种子,如今茁壮得令他满意。
“钟昂--告诉我,怎么克服对“落幕”的害怕?”我问着,声音满是可怜兮兮的无助。
“我们努力想法子,也以时间去等待。重要的,我爱你,你呢?”
这男人!都这时候了还不忘索情!
“好吧,我肯定我爱你。”
浪花扑拍岩岸,卷起千堆雪,又在星月的辉映之下,晶灿出钻石的光泽。
美丽的夜空,终究也会让白昼驱逐;浪花扑来又退去,满满太平洋的悸动因何而起?
察觉到自己灵魂深处的悲观,不禁想到自己近三十年的日子活下来,似乎是全然于己不相干的粉墨登场。很诡异。风象星座的女子,怕是连自己也了解不了自己。
“我是什么样的女人?”月影西移了好大一步,我不肯动身,将身子埋入他怀中更深。
“你是所有人心目中狂妄自我的杜菲凡,我心目中七彩皆俱的强烈女子。人性原本就建构在互相冲突中,每一个你,都是你。”
“为什么我却只看到始终如一的你呢?”
“因为我的生命太平凡,性格太死板,像一张空白无趣的画布。”
人,都有趋于自己所缺乏的向性。因此吸引相契,是吗?
第十章
很快的,秋天递嬗走了夏天,炙热却未减分毫。
听说日本的枫叶已渐渐转红,挥洒秋日的妍丽,一沾一染的由北海道起始,一路往南走红下去。
秋天来了,我收到谷亮鸿的传真。他决定在日本订婚,然后农历年时回台湾结婚。轰动的中日恋情在喧扰了四、五个月之后,在千万双目光的注目之下,很奇异的没有分手,反倒决定一同走入婚姻的殿堂。
小比没有亲人,他只是口气粗劣的叫我与钟老太太这一票人没事闲着的话,可以去观礼。其下的渴盼当然不必言喻,更何况他老早叫人送来头等舱的机票。
所以撇下了自身未解的困扰,我决定去参加小比的订婚典礼,并且好生在日本玩上一趟。提早飞去日本,不与别人同行。
嘿嘿!正好也可以躲过朱棣亚的盯人术,他小子老想抓我让他妻子见上一面,我偏不要。
飞机抵达成田机场不久,我便被两名小比派来的人员接往他住的别墅。长途旅行能够事事教人打点好,实在是很愉快的事。
“嗨!小比,好久不见。”他在大门口迎接,我伸手捶他肩膀一拳,细细打量这个满面春风的男人。
“你头发留长了!”他大惊小敝着我的直发披肩,不若以往半长不短,没有一根会与另一根等长的发况。
“你头发也留长了,学死日本鬼子呀!”我拨着他的发,学着怪叫。
“您好,久闻大名。”一声细柔的女音,以生硬的中文向我打招呼。
我看了过去,认出了是那位日本名模,身高与我相当,骨架匀称,身材相当好,且很会打扮自己,淡雅中可见一丝狂野活力。大美人耶!
“你也好。”我也以中文打招呼。八百年前修过的日文早还回给老师去了。
“绘子,她就是我的恩人兼好友杜菲凡,菲凡,她是我未婚妻早川见绘子。”
微笑点头是语言不通时最好用的方式。
“感谢您对亮鸿的照顾,以后就交给我了,我会努力服侍他的。”早川见绘子又不断的以九十度鞠躬向我折腰而来。
我有一刹那想跳开的,忍不住以台语问着:“借问一下,日本人都坚持要这么多礼吗?”
“认真又多礼。”显然小比这尾粗枝大叶的小子,偶尔也感不适应。但因为爱上了日本女子,站在日本土地上,多少也得入境随俗一下。
“进来吧。绘子会的中文不多,但以她学了六个月的成绩来说,进步很吓人了。”他一手捞起我的行李,一手栖放在未婚妻纤纤柳腰上,让我先行后,才相偕入屋。
没什么心思打量素雅雍容的大厅。在早川见绘子忙着洗手做羹汤、烹煮洗尘宴时,我才得以与小比谈上一些不禁忌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