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静,真的好静……只怕连一根针落在地上的声音他都可以清楚的听见。
他按下墙上的电源开关,突如其来的光明让他看见了沙发上宛若一尊石膏像的孙子嫣。
“怎么不开灯?”他温柔的问。
“开灯?开什么灯?我们就要穷得连电费都缴不起了,我哪还敢开什么灯?”孙子嫣突然尖锐异常的回答。
闻言,雷崇熙本能皱紧双眉,正要指正她尖锐的口吻,心里萌生一段警告──不,不要争执,今天是子嫣的生日,他不想要再跟她吵架了。
饶了她,也饶了自己吧!
缓下脾气,“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不开心?子律人呢?”他包容的表现关怀。
毫无预警的,孙子嫣整个人从沙发里弹跳起身,别过头来狠狠的瞪视著他,“有什么事情值得开心的?雷崇熙,我问你,打从结婚以来,有什么事情是值得我开心的?”
他不作声,她则张牙舞爪的对著他继续叫嚣。“我受够了这一切,你知道吗?我受够这种婚姻生活了。你说要给我幸福,可是幸福呢?我看不到;你说要给我安定,可是安定呢?我也没等到。你知不知道,我每天困在这个空间里,整个人就像不定时炸弹随时要爆炸!”
雷崇熙无言。是他愧对了她,是他违背了许下的承诺。
“今天是你生日,我买了你最爱的提拉米苏。”他把蛋糕放到沙发前的矮桌上,希望能缓和她的怒火。
孙子嫣皱了眉,别开脸生著闷气。
他走上前去,张开手臂想要拥抱她,给她一点温柔安抚。
措手不及的,她无情拨开了他靠近的手。
“闪开,不要碰我!”
雷崇熙皱起双眉,伪装的雀跃顿时消逝,他直直凝视她须臾,深沉无言。
忽地,孙子嫣发狂似弯身用手扫掉桌上的蛋糕,下一秒,代表雷崇熙一番心意的提拉米苏蛋糕,无力回天的成了一摊烂泥,摔烂在他脚边。
他的心被践踏了……
“我们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天真了?我根本不希罕这个蛋糕,你以为给我一个六吋的蛋糕就是幸福吗?你未免也把我的幸福看得太廉价了,你放著集团的接班人不当,却要我跟你苦哈哈的过生活,我再也受不了了!”她咄咄逼人的指控。
雷崇熙紧握双拳,额上青筋爆现,咬牙吐出压抑的愤怒,“不是只有你在忍耐,我何尝不是?”
在工作上,他被双亲百般围剿,连杀出重围的机会都没有;在婚姻生活里,他被深爱的女人无情践踏,连反唇相稽的资格也没有,这些他不是都很努力的在忍耐吗?
从前那个巧笑倩兮的温柔脸孔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狰狞?那个脸上总是写满羞怯与崇拜的孙子嫣到哪里去了?
雷崇熙无奈的看了她一眼,克制与她争执的冲动,在几次重重的呼吸后,不想随她起舞的他迈开艰困的步伐,打算让自己暂时消失。
“站住!”她飞快的窜到他面前来,“既然如此,谁都不要再忍耐,我们离婚吧!”
纤弱的身影蜕变得异常强悍,残忍的扔出这一枚震撼弹。
“你说什么?”瞪大眼睛,雷崇熙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激动的问。
“离婚,我们离婚,然后放彼此自由,谁也都不需要再忍耐了,那些幸福跟安定,我不需要你来给,我孙子嫣自己会去创造。”
“住口!”扬起手臂,雷崇熙毫不留情的甩了她一记耳光。啪──
清脆的巴掌声后,取而代之的是无尽沉默。
当她脸上妖艳异常的红掌印迅速扩展开来,雷崇熙懊恼的闭上双眼,悔恨不已,他不该动手。
“子嫣,我……”他的喉咙仿佛被异物梗住。
惊愕的眸子一黯,须臾,一抹刀刃般的冷笑自孙子嫣嘴边划开,“呵呵……呵呵……”她笑著,那笑叫人心里发麻。
“子嫣。”雷崇熙想要拥抱她,想要跟她道歉。
不是说过一辈子不离不弃?不是说过即便到老,也要一起牵手散步?不是说只要能在一起,多穷多苦都没有关系?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离婚?为什么要背离承诺?
不!他要解释,他不是真的要打她,只是一时情绪失控。这阵子,他们都被生活和工作重担压得喘不过气,这一定是子嫣的一时气话,不会是真的!
“听我说,我们不要再吵架了好不好?都冷静下来。”他朝她伸出关怀的手。
孙子嫣往后退一步,用雷崇熙不从看过的脸孔来迎视他。
“这就是男人,这就是你雷崇熙的程度,给不起又放不下!你好可笑,真的好可笑,除了打人,你还有什么事情是拿手的?雷崇熙,你不是男人,我要跟你离婚,我要跟你离婚!”她毫不收手的补上极具杀伤力的语言,一刀又一刀的朝他砍去。
“子嫣──”他冲上前拉住她的手,想试图叫她冷静。
“放手,拿开你肮脏的手!”她尖叫著。
拉扯之间,也扯痛了彼此的心。蓦然,尖锐的痛楚从雷崇熙手腕上传来,他不可置信的看著她,直到他绝望的推开面前陌生的孙子嫣。
手腕上,落著她清晰的齿痕。那是血吗?为什么红得那么怵目惊心?
“我要跟你离婚,我受不了像你这样窝囊的男人,我要去找我的幸福,请你放手成全我吧──”
孙子嫣连喘息的机会都不给,一波又一波的打击著雷崇熙。
当一张轻薄的纸甩向脸上,他颤抖的拿起来一看。
离婚协议书上,孙子嫣已经填妥一切,包括盖章,剩下的就是他的决定。
“如果你是男人,就快点放我自由。”她根本让他无从抉择,双脚咚的一声跪倒在地,敛去所有的张扬情绪,出奇平静的望著他。
“雷崇熙,夫妻一场,就当是我求求你,请还给我自由,我……有喜欢的人了,因为,我真的不想跟著你一辈子吃苦,你不能给的幸福,他都可以给我,所以,求你放了我吧!”孙子嫣的眼泪以一种诡异的姿态爬满她的脸。
“你说什么?”雷崇熙瞪大眼睛。
“我有喜欢的人了,请你成全我,我们好聚好散。”
先是朝他跪求,接著是整个人匍伏倒地的哀祷,她的每个举动,无疑都是对雷崇熙的一次打击。
原来,她已经有喜欢的人了,难怪她对他们的生活全然不眷恋,甚至是厌恶。
雷崇熙抓住那张轻薄──不!是像一颗大石头般沉重的纸,绝望是他此刻的心情写照。
多可笑,他还信誓旦旦的说要留在台湾跟子嫣继续为他们的幸福打拚,原来那只是他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
看著她哭,他更希望能够哭泣的是自己。
他别开眼,沙哑的说:“我知道了,我会签的,这桩婚姻我会用尽我所有的力气,让它在最短的时间内宣告结束。谢谢你,也给我上了一课。”
“那就好,算你还是个男人。”抹去眼泪,孙子嫣撂下这话,甩门离开。
砰!二○○四年的今天,第二次听见这道声音,雷崇熙的心被重击成无底黑洞。
***
二○○七年,台湾台北。
冰冷的雨滴滴答答打在计程车的车窗玻璃上,心急如焚的孙子嫣,只能透过窗上流淌的雨滴缝细,张望著外头的车况,不时分神的查看手腕上规律前进的时间。
当车子甩开冗长的车阵,缓缓驶上饭店大厅前的回车道,等不及车子停妥,她连忙从皮夹里掏出钞票递给司机,旋即匆匆忙忙打开车门,离开温暖的车厢。
她瑟缩了子,本能的搓了搓手掌。
没等Doorman体贴撑来的伞,她冒雨奔进眼前的五星级饭店,像只误闯丛林的小白兔,站在华丽的水晶大灯下,无助张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