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韩霄转身,凌厉的眼光直直望入韩霁心中。
“我要她。”他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你要不起她,她太脆弱。”他并不佯装不懂。
“我要她!”他又道。
“为什么?”他故作气愤:“如果恨我娘,轨冲着我来好了!咱们今天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不要企图娶我表妹,要她承受咱们家的恩怨!她是无辜的。”
韩霄威胁地走近一大步,气势凌人得让韩霁差点跳开。可探知其气势伤人于无形中。
“那是两回事。我不迁怒无辜。何况如今我有何好恨?恨一个三十一岁就必须守寡的女人?”
“而且是个永远得不到丈夫真爱的女人。”韩霁补充。
“胡说!来韩家二十一年,当了二十年韩夫人,受了十五年专宠,这叫得不到疼爱?我娘都被打入冷宫了。”韩霄冷笑,并且也不愿再谈这些。人都死了,过往就让他随之入土吧!他介怀,但并不会报复。
韩霁冷笑:“有哪一对恩爱夫妻是各自有院落分开睡的?大娘是坚持搬出爹的院落住入乐竹居,而我娘却从未住进“醉月阁”。我甚至怀疑爹是故意不反抗,让那批大盗给杀死的!他心中永远只有大娘,他希望早日赴黄泉与她相会”
“住口!”韩霄一把抓起他领口喝着。
韩霁轻叹:“你身上流着他的血,自当明白的。你不原谅的不是我娘怀了我,而是深知爹爱着大娘,却任大娘搬出主居;也恨大娘因为太爱爹,又因身体虚弱无法服侍爹而纵容爹去沾染别的女子,明明应是情深意重互相扶持的夫妻,却因太过体贴对方而落得暗自神伤的地步。我娘……只是爱着爹,深爱他的痴情而已,并且不求回报,因为她知道,韩家的男人一生只能爱一次。地也是傻的”
韩霄放开他,将狂暴的怒气隐在平静的面孔下。这些事……他哪有不明白的?
只是,在他对忠贞的要求中,他的父亲接受了二娘,就是罪无可宥的即使那是母亲极力撮合而成的。
他永远记得二十年前当二娘有身孕被迎娶而入时,他那美丽而苍白的母亲穿了一身红衣,凄苦地躺在床上,含着笑容,却由口中不断涌出的血妆点出唯一的颜色。
整座山庄喜气洋洋,但乐竹居却以红血来庆祝。他永远记住那泣血的一幕,多年来成为他挥之不去的梦魇;那一夜,他隐在暗处,怕母亲撒手而去,却看到应在新房的父亲狂奔而入,抱着母亲入怀,哽咽难休……
谁错了呢?
就因为恨自有恨,却无真正可寻的目标,才在母亲死亡后放任自己走出这一切,否则他与父亲,总有一天会互相伤害至死。
他知道的,父亲对二娘有疼、有宠,却无真爱,只是,他无法适应由“仙芝姊姊”身分转为“二娘”的她那也是一种友情上的背叛。
在父亲迎娶那一天,他经历三种背叛,而且为他以生命所重视。便已决定了之后必然的决绝而去。
只是这命运,这伦常运转中的定数,怕是谁也逃不过被捉弄一场吧!他也为二娘不值;在五年来,他甚至想过父亲也许对母亲的思念已到极限,到了一心求死的地步,否则十三名大盗若能轻易让他诛绝,何以武功盖世的父亲不能呢?他自己一身武功虽后来出江湖师承“天山逍遥道人”,但所有的底子全由父亲打造出来,早已不容小觑。上一代的种种,现在算了又如何?全是一场悲剧罢了!他飘泊十年的灵魂只为再寻一处温柔的栖息。家已不是家,并非怀恨二娘的关系,但他无须对人解释太多。
他要云净初,就这样。
“立即解除婚约,不要再张贴“一字了,三日后没有婚礼。”他直接下命令。
“净初不会答应的。”韩霁从兄长眼中看到太多创痛,才明白这痛不是他掀得的,只有靠表妹以一辈子的温柔来治愈他。所以他顺着兄长的意思转话题。
“她会!”他肯定会。因为由不得她。
“她是个温柔的女孩,生平最是怕拖累他人。让我来告诉你表妹失明的始末吧“她不是天生的?!”韩霄一直以为她是。
韩霁摇头,缓缓叙述当年的种种。眼中口中难掩心疼,那一段过往啊OOO婚礼如期举行。
三月初十,她的十八岁生日,也是她成为人妇的日子。一颗强自沉寂后的心,平静得近似麻木。因着礼教,她在这几天都在芙蓉轩内足不出户,不见外人;而那原本夜夜抚琴,在凌晨时分乍现身影的男子,也已不再出现了。
合该是那样的,否则只会愈加深陷,对每一个人都没好处。韩霄死了心,也好。
他……走了吗?离开踏月山庄了吗?还是会留到今天替她主婚?唉!这不该有的牵念呀,还是让麻痹来取代一切吧!痛自痛着,不予理会总是能过日子。
在吉时未到,新郎未过来迎娶前,在丫鬟们替她穿好嫁服后,遣她们到外边候着,留她独自品尝些微少女时光。大红,是喜色。碧映说全宅子上下都贴满了大红色;但颜色对一个瞎子而言有何意义呢?
母亲在弥留时,最念念不忘的,依然是她,要她过得幸福,连同母亲的分一同。她那薄命的母亲一生都未曾有机会穿上嫁服,风光被迎娶入门,此时,她的婚事也算是代偿了母亲的遗憾吧!
风光嫁人为妻,却不见得幸福;世上难有两全之事,鱼与熊掌何能兼得?
这芙蓉轩是她住了八年的地方,在今日过后,芙蓉轩依然唤芙蓉轩,而她却已成了韩家人。世事变迁,可以是浑然不觉,也可以是瞬间改朝换代教人措手不及。
母亲呀,您期许女儿幸福,却忘了女儿的残缺是注定难有幸福的。
她坐在床下的横板上,无力地将脸蛋依入床沿的锦被中,让泪水流入其中,在这最后的半个时辰,容许自己小小的放纵,做为告别少女时代的仪式。
人生短短数十载,浑浑噩噩地过日子着,又岂只有她一人?只是这般可预期的空洞,无边无际地让她心酸。身为一个对人世没有用处的女子,老天爷给她的寿命未免太长了?长到了无意义。
门外有奇特的细语喧哗,因声音刻意压底,让她听不清,可是却多少感应得到一股焦急的气氛。发生什么事了吗?
按着,碧映的脚步往内室冲来。云净初连忙拭去脸上的泪,起身坐回床上,让自己看起来一切如常。
“小姐,小姐!”呼声急切而气愤。
“怎么了,碧映?”她柔声问着。
“我不相信!我真的不敢相信二少爷会做出这种事!他怎么可以这般羞辱你?
以这种方式?他不是恶劣的人呀!夫人都哭了!”碧映一迳地转圈圈大叫,一反平日冷静精明,她几乎快歇斯底里了,可她还得留些力气将恶讯告知主子,天哪,她该怎么开囗?
“碧映,外边怎么了?”感觉到事件有关于她,她轻声追问,却并不见得那般介意答案。
“二少爷自大清晨就不见了,至今还找不到人哪!实在是拜堂的时间快到了,霁朗院那边再也瞒不住,才传了过来。二少爷怎么做出这种事在数百宾客面前让咱们山庄蒙羞!”
表哥……失踪了?
云净初只接收到这奇怪的消息,有怔愣、有不信,但并无伤心,甚至有着些微的……放心。只是,为什么?
“有没有派人出去找?也许表哥遇到了什么不测。”这是她唯一会担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