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我要到哪里租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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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蕾没有再见到靳文彦,因为靳文彦没有要求再见她,她并不意外,她没想到的是,靳文彦一直在暗中偷偷观察她。
他已经悄悄跟了她一个多月,见识过她各种面貌,感受到她各种情绪表现。
譬如,她在同学之间总是那样快活的欢笑,可是一旦和同学分手之后,她的笑容即刻消失,老是捧著一张黯然的脸呆坐在小鲍园里看小表们玩,直到天将暗之后才回家。
又譬如,她偶然在公寓前面碰上熟识的人,她开口叫四叔,那个四叔却当她是隐形人似的自她面前走过去,理也不理她,当时她的表情是愤怒的,是无奈的,也是悲哀的。
还有一回,她去咖啡厅见另一位相亲对象,出来后跨上脚踏车怒气冲冲的自他的轿车旁掠过,恰好让他听见一句“评语”。
“白目、机车、没水准,那种猪头怎么不去关自闭!”
紧接著,后面追出杨太太与一位白白胖胖的“猪头”。
“为什么要跑?我亲她一下表达喜欢她的心情不可以吗?”猪头气急败坏的叫。“我想明天就结婚不可以吗?她开什么条件我都答应啊!”
他闭了闭眼,立刻发动引擎离开。免得因冲动而做出后悔莫及的事。
圣诞节前一天,他的车停在她家公寓对面,见一大群人自公寓门口涌出来,男女老少热闹非凡,恰好碰上买面包回来的方蕾。
“爷爷、女乃女乃,你们要出去啊?”
没有人理会她,连眼角也不屑施舍给她。
“姊,你们要到哪里过圣诞节吗?”
方丽仓促瞟她一眼,低头匆匆走开。
反倒是方珊主动跟她说话。“我们要去香港,真可惜你不能去!”
方蕾默默伫立在公寓前,直到所有人坐上车远去,她才黯然回到公寓里。
连续三天夜晚,包括圣诞夜,公寓里只有三楼一盏昏沉沉的灯光在冷漠的黑暗中呢喃著无奈的叹息。
寂寞的女孩并不知道在公寓对面一辆轿车里,一直有个人在陪伴著她。
方蕾是坚强的,她也一直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即使如此,她也无法否认是那件事间接造成她爸爸的死,她也觉得好像真是她害死了爸爸,因此,她无法不感到愧疚,无法不感到不安。
就是这份愧疚、不安在她的坚强个性中造成脆弱的一隅,方家人对她的“惩罚”也等於是持续不断在搅动她心底那一份脆弱,使她倍感寂寞与悲伤。
因为,从来没有人对她说她父亲的死不是她的错,一个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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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学期结束这天,方蕾骑车回家途中顺便打电话给杨太太,意外收到一项令人惊讶万分的转达。
“你还记得靳先生吧?他希望你能陪他回云林去见他表哥,可以吗?”
真教人吃惊,都快三个月了,她还以为他表哥早就结婚了说,没想到又突然和她联络,他是办事太谨慎了还是怎样?
然而还有更令人吃惊的情况——当她听见自己的回答时。
“好啊!”
请等一下,她为什么要答应?
还答应得那么爽快!
嗯嗯,她知道了,在见过那么多从头到尾都是瑕疵的劣级品,害她差点眼睛月兑窗、脑筋月兑臼之后,她期望那个高档货的表哥也是另一个高档货,才会答应去养养眼,安抚一下几乎抓狂的脑袋。
没错,一定是这样!
於是,翌日她抱著满怀期待的心情,兴匆匆的赶到台北火车站和靳文彦会合,不料才刚见到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他,她就开始后悔了。
见鬼,怎会比上回更紧张?
当他很绅士的向她问好时,她心惊胆跳,不,脸红心跳的支吾了半天,终於下定决心要回头是岸,免得沉沦欲海,不,苦海。
她的顾虑果然是正确的,再见他无异是自讨苦吃,明知不会有结果,她可不想自掘坟墓去喜欢上他。
“呃,很抱歉,靳先生,我想我不……”
“火车已经进站了,来,我们最好赶快上去,免得被它跑了!”
“嗄?啊,等等、等等,我要说……”
但她什么也没机会说,转个眼,她发现自己已经在火车上,茫然地望著车窗外,想不透她怎么会上来了?
“靳先生,我想……”
“饿了吗?”
“呃?啊,不,不饿,我是想……”
“渴了?”
“也不会,但……”
“想吃点零食?”
“不,我什么都不想要,只想告诉你……”
“啊,火车开了呢!”
“……”
“你想说什么吗?”
“……蕃茄炒蛋!”
“你想吃蕃茄炒蛋?”
面皮僵硬片刻,方蕾蓦然爆笑出来。“老天,你居然听不懂,拜托,你几岁啊?欧氏宗亲会的人吗?”
所谓欧氏宗亲会,欧吉桑、欧巴桑等级的人是也。
“我姓靳,不姓欧,还有,我二十九岁。”
“二十九岁?”笑容消失,方蕾惊呼。“那你表哥几岁?”
“三十五。”
“三十五?!”方蕾尖叫。“但杨太太说他才二十五呀!”
“二十五?”靳文彦眉间蹙拢。“杨太太还说什么?”
“说他家世清白,身体健康,家里有田地和米厂,是个认真工作的男人,而且他的父母早已去世,和他结婚不必看公婆的脸色。”
双眉拉开挑高,“她这么说?”靳文彦不可思议地问。
方蕾猛点头。“对啊!”
靳文彦沉默片刻。
“我想我最好对你说老实话,我表哥是个游手好闲的人,家里的田地和米厂都早就没了,年轻时跟人家打架而瘸了一条腿,曾经结过两次婚,虽然没有父母,但有一个非常难伺候的姨婆,三个妹妹都离婚回到娘家住,她们也很难应付。”
方蕾难以置信的瞪大眼。“那你还要我去见他?”
靳文彦眼神高深莫测地看她一下,“我只是要你去和他见个面,并没有要你答应和他结婚。”随后,他立刻转开话题。“自上回见面之后,你又见过多少对象?有中意的吗?”
一提到这,方蕾就满心泄气。“哪里可能会有!”
恰在这时,流动餐车经过,靳文彦买了两罐饮料,打开一罐给她,再打开自己的喝一口。
“怎么说?”
“怎么说?”她哼了哼。“说来说去都是你的错!”
“我?”靳文彦错愕地指指自己。
“没错,罪魁祸首就是你!”方蕾恨恨道。“原本我是想说只要不是横眉竖眼、斜嘴歪脖子,个性温和一点,有正当职业,这样就可以了。可是跟你见过面之后,我在无意识中把标准从这边……”
她把手比在膝盖上,“提升到这边……”刷一下举到火车顶,“结果后来每一个家伙都被我评定为只有这种程度……”猛一下又落回小腿处。“你说,是不是你的错?”
靳文彦哭笑不得。
算了,这个话题不好,再换一个。“你父亲还在世时,应该很疼你吧?”
白眼一翻,“才怪!”方蕾嗤之以鼻地把他的话丢回他脸上去。“就算没有发生那件事,我家里还是没有人喜欢我。”
“为何?”
“别人家是怎样我不知道啦,可是在我们家,长辈喜欢的是那种唯命是从的晚辈,世上的是非对错都依从长辈的指示来决定,这种晚辈才会得宠。偏偏我不是,管他是大人或大王,只要做得不对,我就要跟他争辩到底,他们要是辩不赢我,就骂我是忤逆不肖的孩子,反正我们一对上话就很『随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