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那副滑稽的德行,满儿不由大笑,一面告诉大家可以放心休息,待会儿就会送他们上岸回家去了。
就在大家安心的陆续席地坐下来休息时,塔布抓着一个年轻人飞落在甲板上。
自那头至这头,年轻人那张嘴几乎不曾停止的咆哮怒骂,然而当他的视线一个不小心落在金禄身上,狂吼声猝然中断,那张长得还挺端正的脸也因惊恐过度而扯歪了,旋即惨叫一声,魂飞魄散地拔腿便逃。
“我说,弘昌,我现在头痛得很,最好别让我去追你,不然我会先打断你两条腿再说话,所以……”金禄揉着太阳穴,慢条斯理地说。“还是你自个儿乖乖过来吧!”
年轻人顿时一个错脚狠狠地摔了一大跤,然后,苦着一张惊僵的脸,磨磨蹭蹭的考虑了老半天,终于决定遗是乖乖听话比较妥当,毕竟眼下他是在湖中央,也无处可逃,于是两腿好像被绑上了千斤重大石似的拖呀拖的拖到了金禄面前。
“跪下!”
毫不迟疑地,年轻人立刻扑通一声跪下,头低低的,半声不敢吭。
除了满儿、佟别和塔布之外,其他人再一次张口结舌地看傻了眼,包括另一条船上的那些纨袴子弟。
金禄继续揉太阳穴。“告诉我,小子,谁让你出来的?”
小子?
两人看上去一般年岁,他竟然叫那个年轻人小子?
众人疑惑地面面相觎,而那个年轻人则瑟缩了下,还是不敢吭声,脑袋垂落得更低了。
“你自个儿跑出来的?其实那也不关我的事儿,倘若不是你阿玛请我帮忙,我才懒得理你。不过呢……”金禄展臂环住满儿。“瞧见没有?这是我的宝贝娘子,内城里哪个不知我拿她当心头肉,捧在手心上疼惜犹嫌不及,你却撞翻了她的船,害她差点淹死,更该死的是,你撞她一次船不够,居然还想撞第二回。说,我该如何处置你才好?”
年轻人开始簌簌抖索。
“不说?那就由我来决定,我想……”金禄很认真地考虑一下。“索性要了你的脑袋吧,你认为如何?”
话声甫落,年轻人突然咚咚咚磕起头来。
“饶了我吧!请看在阿玛面上饶了我吧!我下次不敢了!真的不敢了!”
“你阿玛死了。”金禄淡淡道。“即便他没死,我也从不看任何人的面子!”
“那……那……”年轻人惊恐地眼珠子乱转。“颉娘……”
“你没听清楚么?我说我从来不看任何人的面子!”
“可……可是皇上……”年轻人脸色发白,两排牙齿开始打架。
金禄轻哼。“别以为皇上还会为了你阿玛而顾着你,告诉你,你阿玛的位子已交给了弘晓去坐,连宁郡王的位子也给了弘皎,皇上给你阿玛的够多了,就算我摘了你的脑袋,皇上也不会说什么。”
闻言,年轻人不禁绝望地痛哭起来。“饶了我吧!求您饶了我吧……”
罢刚还威武雄壮,嚣张得不得了的人,这会儿却像个孩子似的放声嚎啕大哭,看得大家伙儿不禁惊愕地直发愣。
“那我呢?看不看我的面子?”一侧,满儿突然打岔进来。
金禄蹙眉侧过眼来。“娘子,妳这是……”
“他很可恶,但是……”满儿两眼祈求地瞅着他。“他额娘也很可怜啊!”
金禄沉默一下,然后轻轻叹了口气,“好吧,看在娘子妳的面子上,就饶过他这一回,不过……”双眸又转回去注定年轻人。“小子,先给我跳进湖里去清醒一下你的脑袋,没让你出来就不准出来,听见没有?”
“听见了!”
年轻人喜出望外地又磕了一个头,一边擦泪抹鼻涕,一边乖乖跳进湖里去作鸭子,但金禄好像仍不太满意地摇了一下头,旋即又定住,申吟着捧住脑袋。
“为夫要死了!”声音凄惨得好像真的要挂了。
满儿噗哧失笑。“好好好,你再睡一下吧,睡醒了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话落,她欲待起身离开长榻,好让金禄躺下来,谁知金禄却抓住她不让她起身,还旁若无人地躺下来把脑袋枕上她的大腿。
“一步也不准离开!”他的视线有意无意地朝鱼娘与大胡子那边瞥去。
“可是我还要……”
“一步也不准!”
惊异于他语气中的严厉,满儿察觉到一定有什么不对,于是温驯地应允了。
“好,我一步也不会离开。”
金禄方始安心地阖上眼。“塔布。”
“奴才在。”
“靠岸后立刻去把李卫叫来见我。”
“是,爷。”
这会儿,大胡子、鱼娘与那些被救上船的人都明白了,不管金禄是谁,他的身分地位定然比固山贝子更高。
片刻后,金禄又呼吸平稳地熟睡了,满儿方才压低嗓门吩咐塔布。
“塔布,扔条绳子给弘昌吧,免得他淹死了,然后咱们可以靠岸了。”
这个中秋夜,可真是她长这么大以来经历最“热闹”的一夜。
第七章
杭州有个西子湖,杨州也有个瘦西湖,两者相比,一个如丰满秀丽的雍容少妇,一个似修长清丽的窈窕淑女,各有其特色,同样引人人胜,说起来,住杨州其实也不比住杭州差。
只要不在意这小小的城市里处处透着纤细小巧,是的,杨州并不比杭州差。
“到杨州,金禄便租了户小门小院的小宅子住下,虽然他几乎都不在家,满儿却更能得其所哉,她终于知道食谱的问题在哪里了,正好趁这机会好好磨练一下手艺。
“一定要用他们山里的材料作调味,还挺麻烦的呢!”满儿嘀咕。
“一定要用刚采下来不超过一刻钟的蔬菜,这才麻烦吧?”佟别跟着嘟囔。
“在我看来,那反倒没什么。”
“不会吧,夫人,难不成您是要……”
“没错,回京后,我要在王府里头辟一座菜园!”
至于种菜的人呢……
一对女人两双目光不约而同聚于某人身上,后者不由申吟不已。
为什么老是他?
“娘子、娘子,为夫回来了!”轻快愉悦的声音一路自院子喊进屋里来。
“回来啦,夫君,今天过得如何?”满儿欣喜地迎上前去。
“好极了!”金禄神采飞扬地搂住满儿重重亲了一下。“今儿又来一位黄慎,他的画可奇了,善以狂草笔法入画,变为粗笔写意,往往寥寥数笔即能形神兼备,而且他专爱画神话故事……”
“是吗?”满儿的笑容有点公式化,因为她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又不想扫他的兴。
“……汪士慎工花卉,随意点笔,清妙多姿,尤擅画梅;高翔善画山水,所画园林小景多由写生中而来,秀雅苍润自成格局;而郑板桥擅墨竹,独创写意,着意趣味……”
“那你呢?你又擅画什么?”快笑不下去了,满儿赶紧打断他的南北大运河。
“我?”金禄耸耸肩,“他们说我的人物最传神。”顿了一下,又眉飞色舞起来。“他们还说明儿要带我去见一位师出八大山人的画家呢!”
“喔,到哪里?”
“开封。”
“耶?!”满儿傻脸。“才来半个多月,怎么突然说走就要走?”
笑脸垮了,金禄怯怯地瞅着她。“娘子不高兴么?”
“不是不高兴,是有点措手不及。”满儿拍拍他的脸颊。“所以麻烦你不要拿这副嘴脸给我看,我保证今夜就会整理好,明儿一定来得及,可以了吧?啊,对了,际饿了吗?”
“自然是饿了,”金禄又扬起明亮的笑。“为夫专程赶回来,为的就是娘子亲手做的菜呀!”
“好,那你先坐下,我再炒两样菜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