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十二个时辰,饶逸风就有十个时辰在睡觉,睡足这么多时辰,以一般人来讲,一醒来大概是活蹦乱跳,一身充沛精力无处发泄了吧?可饶逸风的精神与体力,在一次又一次毒伤发作的情况下,已伐伤得太过厉害了,毒性的侵蚀一日不断,无论姬香凝如何帮他进补调养体力,他依然一天此一天孱弱。
半个月后,他已经连个杯子都拿不住了。
这天,饶逸风刚从一场悠长而舒适的梦里醒来,一睁眼便瞧见姬香凝静静地坐在床边凝视着他,也不晓得她那样子有多久了。
他舌忝了一下干裂的唇瓣,姬香凝立刻问道:“渴了?”
饶逸风点头,姬香凝便小心翼翼地把他扶着坐起来,并在他身后塞了好几颗枕头好让他舒适地靠着,而后去倒了一杯犹半温热的参茶来,再同样小心翼翼地喂进他嘴里。
“还要吗?”喂完一杯后,姬香凝又问。
“够了。”饶逸风吁着气道。
“要再睡会儿吗?”
“不要,”饶逸风苦笑。“再睡下去,怕就醒不来了。”
姬香凝一颤,立刻捂住他的嘴。“不要这么说!”
冰冷的手悄悄覆在温暖的柔荑上,饶逸风深深吸了口气,而后勾起一抹满足的微笑。
“好香。”
没有收回自己的手,任由他握着,姬香凝又注视他片刻后,突然说:“相公,我们圆房吧!”
笑容迅即消失了,眉宇倏地皱起,“你在说什么鬼话?”饶逸风恼怒地低叱,“你以为我死定了吗?你认为饶家若是从此断了嗣,你这个饶家媳妇便是罪孽深重了吗?”他蓦然甩开她的手冷哼。“你忘了早已被我休了吗?”
幽深的瞳眸深深凝视他片刻,而后她悄然垂下双眸。“相公以为若是相公死了,妾身会再嫁吗?所以相公要为妾身保留清白之身吗?”
饶逸风不语,只是别开头。
姬香凝轻叹。“相公,妾身曾说过,妾身一直没有嫁人的打算,原就准备一辈子独身到老。可是妾身嫁给了你,妾身以为那样也未尝不可,反正妾身过的依然是独身生活。
“没想到三年后,相公竟然突然出现在梅林,而且那么有耐心地追求妾身,当时妾身却深以为不耐烦。可之后,妾身发现相公与妾身所听闻的、想象中的相差许多,妾身惊讶了、好奇了,于是,妾身开始与相公认真相处,从而发现相公原来也有那么令人心仪的一面。老实讲,妾身的确是有点心动了!”
她看着自己交握的双手。
“然而,对妾身而言,那样依然是不够的,在妾身心目中,男人不应该只是那样的,并非一定要成大功、立大业、做大官,但是……光只那样是不够的,男人应该更有力量、更能令人震撼、教人感动的!”
饶逸风突然插了一句。“像你大师兄、二师兄那样?”
“不!”姬香凝却立即否决了。“还不够,大师兄、二师兄是真正的男人,妾身尊敬他们,却不觉得他们能让妾身心动。最大的不同是,如果有事的话,妾身会为大师兄、二师兄担忧、焦急,但相公一出京,妾身不但为相公揪心担忧,而且会想念相公。
“想念相公的风趣幽默,想念相公的耐心体贴,想念和相公一块儿散步、浅酌的时光,想念相公的画,也想念相公的棋艺,越想念妾身就越懊悔为什么要听由小师妹的任性,懊悔自己伤害了相公。如果事情能重来一遍,妾身一定不会任由相公在愤怒之下离去了。”
姬香凝抬眸对饶逸风绽出一个歉然的微笑,饶逸风轻抚她的娇靥,她赧然地垂下如扇般的睫毛。
“然后,那一天,大师兄突然跑来问妾身,『魔面判官是好人还是坏人?』当时妾身亳不犹豫地告诉他,妾身认为魔面判官是个英雄,一个真正的英雄。可妾身怎么也没料到,妾身不但可以见到那个妾身心目中的英雄,甚至相公竟然就是他,于是,妾身真正感到震撼了!
“为苍生、为百姓,相公能真正做到不计虚名、不求代价,这已经够了不起了。可相公为了掩饰自己的身分,竟然还污蔑自己的形象,无视他人轻蔑的眼光,一任世人嘲笑,当时妾身立刻自问:妾身做得到吗?”
她喟叹地摇摇头。“不,妾身做不到,妾身可以不计虚名、不求代价,却做不到像相公这样,妾身不由得折服了,为相公宽阔的胸襟,为相公无私的胸怀,妾身不能不感动,不能不折服了!”
苍白的双颊上悄然染上两抹赧红,“这……夫人说得太夸张了,”饶逸风颇为不好意思地呐呐道:“其实……其实我也没想那么多啦!男人嘛!被人家多骂两句也不会少块肉呀!”
瞳眸中是赞服,也有心痛,姬香凝深深龄视着饶逸风。
“但是,相公,当妾身眼看着相公被痛苦折磨摧残的时候,你知道妾身有多么希望相公不是魔面判官吗?”
饶逸风呆了呆。“嗄?”
姬香凝叹息着又垂下双眸。¤Sebrina校对¤“每一回看着相公痛苦,妾身心中的痛就一回深过一回,于是,妾身明白了,相公出京前,妾身只为相公心动,但在妾身得知相公竟然是那样了不起的人而震撼、而感动、而折服时,妾身的心便已不自觉地牵系在相公身上了。”
饶逸风的双眸倏地惊喜地一亮。“真……真的吗?”
没有回答他,姬香凝兀自垂眸低语,“一颗陷落的心只会越陷越深而已,每一日见到相公,妾身都可以感觉得到比前一日更眷恋相公;每一回眼看相公受苦,妾身也可以感觉得到心中的痛在加深;每一次相公熟睡时,妾身就情不自禁地恐惧起来,恐惧……恐惧相公再也醒不过来了!”
一滴泪水悄然坠落,饶逸风抬手扶起她的下巴,双眼在她那两只溢满泪水的瞳眸中流连,于是,又是另一滴热泪垂下。饶逸风叹息着将她揽入怀里,轻轻地,将冰冷的双唇覆上那两片带着淡淡梅香气息的唇瓣。
由轻而重、由浅入深,饶逸风辗转地吸吮着她的甜蜜,贪婪地嗅吻着她的芳香;姬香凝则双臂如蛇般地圈上了他的颈子,羞赧且笨拙地回应着他,热泪却依然止不住。
他终于喘息着放开她,她则偎在他胸前低低地呢喃,“你一定要撑下去呀!一定一定要撑下去呀!”
饶逸风温柔地抚掌着她沁着梅香的秀发。
“我会的。”
※※※
一条娇小的淡蓝色身影像只蝴蝶似的翩然落在梅楼前,刚走出楼的虎玉一见,不由得愕然。
“四小姐,您回来了,不是还不到时候吗?”
淡蓝人儿——朱雀禁卫水仙耸耸肩,迳自往楼里去。
“皇上要我陪他上北京,可我玩两天就厌了,但皇上又不肯那么快回来,只好忍呀忍的,好不容易回来了,就听说那个人居然堂而皇之地住进三师姊这里来了,所以就马上溜出宫来,想看看那人的脸皮到底有多厚,能不能让我掀两片起来玩玩?”
“咦?”虎玉讶异地追在水仙身后。“难道四小姐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
“知道……”虎玉蓦地顿住,顽皮之心倏起,突然很想看看一向喜欢捉弄人的四小姐在自己被整的时候会有什么样的表情。“呃……没什么、没什么。”
“不晓得在搞什么!”水仙突然停住了脚。“喂!那家伙住哪儿呀?”
虎玉憋着笑轻咳两声。“呃!在……在三小姐房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