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将帅,敏锐的观察力是必不可缺的。战火总会在蔓无声息中悄悄地点燃,只有果敢坚毅的领袖,才能带领着军士不受胁迫,避免无谓的牺牲。”
***
傍晚,全军抵达落日之城。
如血的夕阳将青石筑就的城池染上了层金红色的光芒,城池年月已久,翠绿的青苔爬上护城池上的墙阴,倒映着护城池波光粼粼的寒池之水,竟泛出了百年孤城的倥偬与苍茫,令人不禁肃然起敬。
联络兵还没回来,大军只好在城郊候着。
沐颜轩倚坐在一棵大树前,单臂抱着右膝,左腿不羁地伸着,仍旧一言不发。
他浑身散发出冷若冰霜的气息,让众人离着三丈之远,皆不敢靠近于他,我想当然地把他的行为归纳为睡觉。
睡睡睡!这家伙倒也睡得着!迟早成猪!咬着牙,我狠狠瞪了他一眼,一转眼又见着了明川新——
这小子倒好,也不知从哪儿弄来个小矬子,正哼着极度难听刺耳的小曲儿,美美地修理着自己的指甲。
当下看得我火气旺盛。
“明川新,你一个大男人,修什么指甲!你,去看看联络兵怎么还没回来!一个这样,两个也这样!偷懒偷到家了!”
瞠大双眼,明川新惊诧地瞪着我,“小真,你没搞错吧!你让我,一个堂堂正正的监军大人,跑去盯联络兵的梢,等等!牧野,我刚才耳朵出问题,听错了是不!”
用力揉了揉耳朵,这小子一把抓出个正在玩牌的副将。
被抓住的副将,丢下手中的牌,耷拉着脑袋一脸沮丧,“明川大人,您和驸马大人的事儿,可别扯上在下,在下还想留个脑袋回中州呢!”
“呸!没义气!以后军中别想让我给你弄酒喝!”低声诅咒了一句,这小子转头又对我哭丧了脸,展开无人能及的“歌喉”,悲声惨叫。
“啊,天理啊,何在啊!啊,人间啊,惨剧啊!啊……我这就进城看看。”
假嚎停止在我捏紧的拳头后,某人脸上挂满了灿烂的笑容,跃马进城。
握拳大力砸在树干上,我瞪着他的背影,狠狠骂道:“哼!玩忽职守!不可原谅!”
“说得极是!”
“偷懒是不对的行径!”
“就是就是!”
众副将七嘴八舌附和着,一回头,继续三吆四喝地打起了牌来。看得我眼睛都快直了,这、群、没、追、求、的、家、伙!
日头渐落,眨眼又过了半炷香的工夫。
正当我等得海枯石烂、肝肠寸断时,沐颜轩赫然睁开双眼,鬼魅般移影在我面前。我吓了一跳,心跳也少了一拍,最近经常这样呢,不是得了什么病吧。
沐颜沉声道:“请元帅发令,准备攻城。”
“攻城?”
“是的,落日之城已非昔日城池。”淡淡睇着渐渐被玄青色吞噬的天空,沐颜轩俊秀的侧面,恍如冰雪,优雅冷静得近乎残冷。
一听这话,众副将立刻丢下手中的牌,一个个沉着面色,聚集在我们周围。
“沐颜将军说这话,可有证据?”
“若判断失误,将军可能承担失言的后果?”
“这事儿,还需探查明了……”
他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沐颜轩只管静静听,清冷的眸,看不见分毫情绪波动,仿佛是冰寒已久的水,璀璨夺目的亮,却淡漠地仿佛置身事外。
一时间,我几乎就要那么信了他的话,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把自己从他的目光中抽离。低头思考了一会儿,抬手制止了副将们的议论,坚定地看着他俊秀中透出冷冽的冰眸,一字一顿道:“给我一个攻城的理由。”
双手抱胸,沐颜轩眼角赫然闪过道不屑,但是半晌后仍然开了金口:“联络兵接二连三失去踪迹,明川监军进城后久不传消息。如果说联络兵偷懒,失去踪迹倒也罢了,但是明川监军呢?身为监军,他是最不可能玩忽职守的。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进城的联络兵和明川监军,都被俘虏了。”
明川新平常嬉皮笑脸,臭屁自大,早在军士们心中留下了“信仰不坚定、为人太轻浮”的“好名声”。所以这会儿听沐颜轩这么评价,大家嘴上不说,面上却皆有疑色。
“……”
不动声色地低头思考,说实话,我依然有些怀疑,尤其是怀疑明川新那个家伙是偷懒寻欢作乐去了。
金州扼守雪域,若真被昆冈大军攻破,那么接踵而来的、绝非痛失落日之城这么简单。门户大开,被禁锢雪域的昆冈族人,卷土重来再争沧原领土,必将导致新的战乱。
所以,金州州牧绝不可能放任昆冈族有机可乘、再发战乱。如此一来,断箭传讯背后的时限绝对能让大军如期赶至落日之城。
救援大军,绝不嫌晚!
可是……沐颜轩的话也不无道理。我一遍遍深呼吸着,平静着自己心中暴躁的魔鬼,我一定要判断准确,毕竟我现在是将军,尽避我什么都不懂,可是我要为手下的这么多将士的性命负责。我不断对自己说:这里是战场,不是玩笑的地方。任何判断的偏差都会导致无谓的流血,看不清全局等于将自己的士兵们推上断头台,莽撞的元帅等于残酷的刽子手!
冷静,冷静!
握紧拳,我分明感觉到身体里有一个声音在咆哮,冲上去!杀!还等什么!守不住金州,回头儿沧帝老头儿绝对拿你立军威!那老狐狸,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不!不行!
万万不能冲动,我凌真虽非是个有能力的人,但接到兵权的那一刻,便注定了我再不可任意妄为。
暮色四合,守在郊外的军士们纷纷点起了熊熊的篝火,即将进城的喜悦让这些连日赶路的战士们兴奋雀跃,嘹亮的军歌有力地响起。
近侍员手脚麻利地点燃了篝火,明亮跳跃的火焰在众人脸上映出了灿黄的光影,副将们的面色有些凝重,没有人发话打破沉寂。
然而,我却好死不死地发现,现在众人对我一言不发的沉默,浮于脸上的皆是暗含的幸灾乐祸。
脑海中陡然忆起行军途中,不经意间听见的那段对话。
——“那就是元帅啊,怎么那么年轻?怕是还不到二十岁吧!”
——“不懂了吧,人家可是清韵公主点名道姓要招的驸马!老子如果当年也有个公主哭着喊着要下嫁,早当上大元帅了!”
——“哼,这样的小表有什么能耐带兵打仗!怕是一场仗都打不下来,就得灰溜溜被打回老家种地瓜吧!”
轰!血气上涌到心间,浑身陡然一颤。
咬牙冷冷瞪着他们,我暗暗捏紧袖底的拳,心思沉淀之时,五感六识蓦地灵敏起来——
噗噗噗!
三声轻响弱不可闻地忽然传入耳中,是不停爆裂的声音!
低头,三丈开外的一棵大树下,厚实的地面蓦地凸起一个个拳头大小的土丘,正以迅不可挡的速度蜿蜒成一条直线,翻涌着土石直朝我们而来。
“快撤!”
直觉地大吼一声,我猛地推开聚在身边的副将们,二十一年的爆发力直到此时得到了完美的诠释。
“砰!”
轰然一声巨响,土丘炸裂成无数飞沙走石,一个黑衣蒙面的男子赫然从破裂的土丘中跃出,长剑如水,清华绝世,直斩我面门。
“元帅小心!”被推开的牧野大喝一声,赶忙挺枪上前。
“乒!”
刀枪既遇,火星四溅,发出清越的声音。
“保护元帅!”沐颜轩大吼一声,惊呆了的军士们这才醒悟般,纷纷抽刃迎来。一场混战中,我被护卫们围拥着退到了安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