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婉柔笑地摇了摇头,连忙催着文书说:
“你先上楼去换装吧!我去书房说服二叔。
“二姐,你真的有把握。
温婉故意促狂道:
“不是百分之百,但是也有七、八成!不过到时候你该怎么孝敬我?”
文书已朝偌大的楼梯上奔去,边嚷道:
“放心!我会多留几块女乃油蛋糕给你的!”
温婉望着他年轻的背影微笑,她多么希望和堂姐也能有这份亲近,而像今是锭样的场合,亚凡势必照例又要深锁在自己房里。
她轻吁了一声,便朝大厅右后方的书房踱去,书房的门大开着,严太太拔尖的声音从房内传出:
“我真搞不懂你心里在想什么?好说歹说,在名誉上,文书都算是你严家的一份子!”
“唉哟,我们别再吵这个好不好?”
严老的声音充满着不耐烦,严太太又说:
“你还是忘不了你那个终年难得见一次面的儿子,他毕竟不在你眼前,而文书呢,只要你肯栽培他,他也会是个人才,你又何必……”
严太太的话停在半途,因为她正好瞥见立在门外迟疑不决的重温婉。
“二婶,对不起……”
温婉是踱进书房,严太太的表情不冷不热地迳问:
“外面都准备好了吗?”
说着话时,一名从外面请来的美发师乃在整理着严太太的发型,而她今晚所穿的一袭暗金色织锦、蓬裙及地的仿欧式宫廷礼服,显示她在今晚化装舞会上是要扮成欧洲贵妇。
“都差不多了,就等客人来。”
温婉小心翼翼地应话,严老则急说:
“温婉,你怎么到现在还没去换衣服?是不是不喜欢我为你准备的那件礼服?”
“不,二叔,那件晚礼服很好,我是……是来问您们一件事,文书上楼参加舞会,我觉得他年龄也够大了,应该上他见识见识这种盛大的场面!”
严太太倒不觉得特别意外,她望向温婉抱怨了一句:
“刚才我还在跟你二叔说哪,他呀,就是思想古板!”
温婉朝二婶微微一笑,又转向二叔恳求:
“二叔……”
“好、好,既然你们都这么说了!温婉,你快去准备,上楼时别忘了……”
温婉喜不自胜地接下去说:
“我知道,我会顺便去问亚凡姐要不要下楼来。”
上到二楼,穿过沉静的甬道,楼下的忙乱人声逐渐远去,芯苇在亚凡的房门前停下,轻敲了两声:
“亚凡姐,亚凡姐!”
房门在片刻之后缓缓打开,房内因为没有开灯而显得幽暗阴沉,门开处,严亚凡身着一袭淡黄色长睡袍,臂弯中抱抚着一只浅蓝色的波斯猫。
亚凡就像那只波斯猫一样,阴晦地以一双格外澄明的眸子盯着温婉,令人不寒而栗。
“亚凡姐……”
“你又何必多此一举呢?你明知道我不会去出席那种摆阔俗伧的宴会!”
在外貌上,亚凡和温婉其实有着几分神似,不同的是:亚凡那头一丝不苟的披肩直发,还有她眉宇之间永远化不开的深锁哀怨,总教人联想到一轮明月,却平白地被一层层乌云阴霾给遮住。
亚凡在师范学校毕业后,便一直在士林的某所国中担任音乐老师,但是在家中,她从来不去碰楼下大厅那架平台钢琴,大部分的居家时间,她宁愿一个人关在房里,和她那只心爱的波斯猫作伴。
酷爱小动物的严太太,却对亚凡这只取名叫‘菲菲’的稀斌波斯猫感到特别厌恶,她常咕哝地骂道,说菲菲阳怪气的,又说什么猫和主人通性,猫会学主人表情之类的话,而亚凡听见了只是冷笑,阴沉得教人心疼。
温婉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愣望着亚凡抱着菲菲踱到落地窗前,片刻,温婉才说:
“亚凡姐,那待会儿我替你送饭上来,还有菲菲……”
菲菲好像听得懂人话,应时咪了两声,它从来不跟严太太养的那群波斯猫打交道,尊贵得就像一名女王,镇日只待在亚凡的房内。
“不用了,我不饿,菲菲也不饿!”
这是一种噬啮人心的精神折磨,多年来,严老也拿亚凡没有办法。
温婉正想退出房外,不料亚凡却凄凄迷迷地低语了一句:
“我倒宁愿是你。”
“亚凡姐……”
温婉听不真切,只纳闷地轻唤一声,亚凡的手仍不停地着菲菲,突然转过脸来直望着温婉,在残照的灯影下,她脸上竟淌着晶莹的泪水。
“你为什么可以活得这么快乐?为什么?难道过去的事……我倒宁愿是你,我倒希望在飞机失事中丧生的是我的父母亲!”
亚凡说得凄切幽怨,而她的心机令人捉模不定,她故意提起飞机失事,好像是在伤害温婉的永久隐痛,如果是这个目的,她达到效果了,因为温婉在霎时心防被攻破,触景伤情的泪水无声地滑下。
但是再稍一细想,亚凡并不是有心要刺戮她的隐痛,倒反而像在伤害自己,诅咒自己的父母亲。
温婉心上一阵绞痛,她无助茫然地说:
“亚凡姐,你为什么要这样说?我……”
“你快乐吗?温婉,告诉我,你快乐吗?”
“亚凡姐,我求求你……”
“如果你换成是我,你还会快乐吗?你知不知道我心里是怎么想?我宁愿我爸妈死了,死了!你听得懂吗?死了,就没有伤害,没有折磨,没有痛苦——”
“不、不……”
温婉再也听不下去,噙着满面泪水夺门而出,而亚凡在说过那样的话之后,竟还可以像个没事人,缓缓踱上前来轻轻将方门合上。
温婉痛泣失声地奔回隔壁自己的房里,她不明白,为什么亚凡要如此折磨自己和所有的人?甚至连自己的父母都要诅咒!
然而亚凡的话却像一只只毒蜂,疯狂而无情地钻入温婉内心中一道永远无法抚平的创痛伤痕。
她快乐吗?她为什么还能快乐?
双亲同时猝逝,而她却从此在二叔的庇荫之下,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她已经把父母亲过世的哀恸都忘记了吗?但是十年,十年难道不够?
亚凡为什么要一再地搅翻她这道伤口?为什么?
不!她不能因此倒下去,她不能这么容易就受亚凡的情绪影响!
她还有自己的未来,自己的一生。
温婉从床头柜上拿起一盒面纸,坐到梳妆镜前端详着自己的泪脸,直到瞥及旁边的闹钟,她才惊了一跳——她没有时间再浪费了,客人马上就要到来,而二叔需要她去协助、打点。
她迅速地拭净泪痕,又冲到衣柜里取出那套只试穿壹次的晚宴礼服丢在床上,然后又冲回梳妆镜前准备上妆,并且将一头秀发梳理拢上。
今夜的化装舞会,她将扮演埃及艳后,她甚至还把伊丽莎白泰勒主演的那部电影录影带又租回来看过一遍,这种扮成跟自己完全不同角色的念头,又让她满心雀跃起来。
她手脚利落地将秀发盘拢在脑后,然后用一顶白丝上缀满小珍珠的发罩固定住,在后劲处垂成倒扇形的发髻。
温婉其实并不喜欢浓妆艳抹,即使是要扮成埃及艳后也不例外,她在细致皙白的脸上涂了一层薄薄的粉底,再扑上接近肤色的蜜粉之后,便开始用淡粉紫色的修容饼修饰出渐层和腮红。
在淡彩的妆扮之下,她的五官更为立现光彩,但是和别人的化妆比起来,她仍属于淡得很自然的一类。
最后,她用眉笔将眼尾勾绘出两道鱼嘴形的长线,微微地向上倾移到太阳的方位,不消片刻,——双只有伊丽莎白泰勒独具的“猫眼”便模拟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