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楼梯口迟疑了几秒,然后踩下冰冷的大理石搂梯,缓慢地一阶按著一阶。
幽暗、空荡的大厅里,有从庭园外映进来的月光,月光照射在游泳池上,池里的水浮晃地将月光折射成斑斓的水影,倒映在大厅天花板上。
她终于下到一楼,走入客厅,一不小心,正好池水反映的光亮投射在她脸上,她想躲已来不及,只举起手遮挡著那映光。
她感觉得到大厅里还有另外一个人的存在,她甚至听得见那细微起伏的呼吸声。
她走近一步,躲开了水影映光,但是视觉仍没恢复过来,眼前只是黑中又一片黑。
模糊中,她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壁炉旁,脸看不清楚,但是显然因为看见她而呆立著。
“谁?谁在那里?”
对方静默不语,只是对峙著,还有呼吸声。
禾珊没有再走近,和那条人影中间隔了沙发家具。
她尽量以镇定的语气说:“如果你想要什么东西,尽避拿吧!但是请你不要伤害任何人,他们都睡了,我绝对不会喊叫!”
但是那名闯入者呆立原地,只是在黑暗中看著她。
禾珊几乎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她这辈子从未经历这种和窃贼面对面僵立的情况。
她清了清干涩的喉咙,又说:“你赶快拿吧!我站在这里不动!”
在掉铅般的凝重黑暗中,她隐约听见对方传来几声闷笑,她感到毛骨悚然,却搞不清对方究竟想要什么。
然后,那名闯入者开始面向她,缓缓地倒退移步,逐渐接近紧闭的大门。
她依然文风不动地呆立原地,生怕万一她惊动了对方,对方反而会使出暴力。
在闯入者开启大门准备逃出的同时,屋内的保全系统警铃突然响起,那人怔了一下,然后迅速往屋外奔去。
大约有半秒钟的瞬间,她看见那人在月光照映下的背影,那人穿了黑夜黑裤,脸上罩著黑色护罩,她依稀只记得模糊的身影。
她哑然呆若木鸡,警铃吵醒了睡在一楼佣人房里的玛莉,和在二楼上的唐伟生。
当大厅的灯光亮起时,伟生和玛莉同时发现呆立一角的禾珊,两人不约而同惊问:“发生了什么事?”
“有一个人闯进来……”
禾珊的话停顿在半空中,因为她正目不转睛而且驾愕不已地直瞅住壁炉上方。
这时伟生和玛莉同时发出一声惊呼,他们也看著禾珊视线的方向。
那幅“月光夜宴”竟然又回到画框里!
“什么都别动!先报警再说!”
伟生大声喝令著,然后走向电话旁。
禾珊百思不解,仍满眼迷惑地凝视著刚又回到唐家的“月光夜宴”,那画中的落寞女子,依旧哀怨地侧过脸漠然看著前方,但是禾珊总感觉有些不太对劲。
她以前几乎每天都会伫立在画前端详片刻,现在她再面对这幅画,她只感觉心中少了些什么,至于究竟是什么,她又说不上来日伟生打完电话,转过身来,也不知是对著禾珊或是玛莉,只说了句:“警察说马上过来。”
在接下来等待的十五分钟里,大厅内的三个人都静默寡言。
禾珊重见这一幅她心爱的画作,想及她和伟生日益恶化的关系,以及和寄鸿之间日增的情谊,她不禁感到一阵欷吁。
如果她跟伟生离婚,这幅“月光夜宴”终究会留在唐家,但是如果她将“月光夜宴”当作唯一的离婚要求,而不拿伟生半毛赡养费,伟生会答应吗?
地想,这大概是不可能的,经过这一阵子新闻媒体的混战之后,这幅画少说也涨了几十万,嗜财如命的伟生,当然更不会答应了!
但是,这幅名画又离奇地物归原主,心情最复杂的,要莫过于唐伟生了!
当初他才花了两万元买下“月光夜宴”,八年之后,它的身价百倍,但是他唐伟生号称家财万贯,总不好光明正大把这幅画卖掉;再说,这幅画是他跻身上流社会的一项工具和证明。
如果这幅画被偷了还好,伟生还可现成地从保险公司那里拿到两百万元,这比卖掉在名目上要好听得多。
然而,现在它又自动回来了,绕了一圈,在艺术拍卖市场上,虽然身价已涨了几十万元,但是他却无利可图。因为只要他放出要出售的风声,他马上又将成为众矢之的,自编自导自演一出“名画失窃案”的嫌疑就更重了,他徒增一项哄抬画价的恶名!
他向来老谋深算,行事精明,没想到这幅画却给他惹了这么多风波麻烦!
警方人员到达了,一干人对著重现的名画,只是一阵苦笑摇头,其中一员警官打趣说:“这幅画在明天的晚报上,铁定又要闹成头条新闻!”
禾珊把在黑暗中和闯人者面对面僵立的事,又钜细靡遗地向警方述说一遍。
带头的高阶警官问道:“你没看清楚那人的脸?”
“噢,他戴著头罩,就是一般人冬天戴著御寒的那一种,好像只露出两个眼睛,是他逃出屋外后,我才匆匆瞥见的!”
警官又疑惑地问:“你确定,是在他出去时,才触动了警铃,而进来时却没有?”
禾珊一脸冷静地说:“对!我自己也感到奇怪,因为屋内的保全系统设定后,只要一打开可以进出屋内的门窗,警铃马上就会警,而在他逃走之前,屋内的门窗都是密闭的!”
警官双眉一皱,颇觉棘手。
“你是说,他并没有打开门窗就进来了?”
“我当然并不是这么说,我是说我不知道它是用什么方法进来的!”
警官对禾珊的细心颇感刮目相看地微笑道:“唐太太,你很镇定,也很细心!这座房子里,有没有门窗是没安置上保全系统的?”
伟生急忙插了一句说:“没有。只有几面小型的通风窗,但是外面加装了铁窗,是固定的,对一个大人来说,也钻不进来!”
“那就奇怪了!”
警官百思不解,便遣了人到屋外四周去巡查,剩余的人员,便在客厅做著地毡式采集指纹的工作。
玛莉端来了冷饮,一干人都站著喝,怕一坐上沙发会破坏了闯入者不小心留在皮沙发上的指纹。
伟生道出了心中的疑问:“我真搞不懂,既然已经偷去了这幅画,为什么又大费周章地把它送回来?”
历练精干的警官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微笑,瞅著壁上的画说:“那只有两种可能性。一种可能,是因为最近的媒体大肆报导有关这幅名画失窃的消息,这可能对偷窃者形成一股巨大的压力,不管能不能将这幅画偷渡出台湾,只要想月兑手卖出,一定会遭到追查,干脆又把它送回来!”
伟生沉思般地说:“这倒是很有可能。”
但是禾珊却提出不同的看法:“可是也有人宁愿不卖,自己收藏的啊!”
警官向禾珊投以钦佩的眼神,笑答:“唐太太,你大概可以去当侦探了,你的疑问没错,那也同时构成第二种可能性:偷画的人想自己珍藏,而为了掩人耳目、息事宁人,便送回来一张伪制品,不过警官又趋近了壁炉旁,仰面对画一阵审视,良久他才接下去说:“不过,这幅画看得出来是一笔一笔画上去的,看起来是真迹;若是假的,在它失窃的一个月时间内,要复制一幅这么细致、繁复的画,似乎不太可能,除非是事先复制好的。但是为什么要等一个月后才送回来?”
警官绞尽脑汁思考著,然后问道:“这画有人可以鉴定真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