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是一个宠辱不惊的男人。她眨眨眼睛,一份浅浅的快乐流过心田,不知源头何处,却分明感觉它的存在。
走到岔道时,微雨再度落下。左边,程昊的别墅已经在望;右边是丁萌回家的路,大概还要走一公里的路。
她低头看了看,半湿的棉T恤黏糊在身躯,胸脯似乎鼓涨了许多,不禁羞颜,双手护胸急走几步要和他拉开距离。
程昊明白,脸带微笑,不紧不慢跟着她。
丁萌四处溜眼,幸好雨后初霁,土地湿软,村民还未出勤劳作,便沿着种满茄瓜的田埂走得飞快。程昊轻牵嘴角,照本宣科适当加快速度。
她红着脸扭头低说:“身子湿成这样,若被熟人见着可要问长问短,咱们最好一前一后隔远点儿。”
程昊“哦”了一声,果然听话地放慢脚步。之前两人相隔三四步,现下是四五步。
丁萌还是觉得很不妥当——大哥二哥最喜欢经这边回家去,万一碰见可不得了,却不好意思再说,只得又加快脚步。
突然,左侧的冬瓜棚地钻出一个手提水桶的老男人,乍一见她,便扬脖叫:“丁家萌萌,又去爬山呢,干吗当头淋雨不撑伞呢?”
她吓住,抬头一看,“呃,刘二伯好。”
“好啊好啊。”刘二伯咧着嘴,视线自她头发顶溜至脚指头,再滑向悄无声息向她靠拢的程昊,“这位是……你朋友?挺斯文耶。对了,你们从竹林那头过来啊,应该能在石屋子避雨的,干吗还全身湿透?”
“呃,我赶时间先走了……过会儿我提醒妈妈买菜时只帮衬你家的冬瓜。”话未说完她抬脚开溜。
“赶时间还爬什么山呢,还跑到村尾来?你这孩子扯什么谎?”刘二伯白她一眼,再看向程昊,表情有点惊异,“这先生有点面善喔,是不是新近买了村尾一所别墅……”
“是啦是啦!”丁萌连连干笑,“刘二伯你好眼力,乡里间要互相帮助嘛,他又不怎么认得路,所以约着一起爬山了。”
“这么多话干吗?拍拖就拍拖啦!”刘二伯拎起水桶朝瓜架子钻进去,“现下的年轻人拍拖就像吃家常饭,见怪不怪。丁二婶早阵搬到市区去了,她女儿每晚泡酒吧,三天两头地换男人,名声臭得不行,想在本地找婆家?难喽!就算真嫁得掉,也被人说三道四的。”
丙然被人误会了!丁萌羞愧,回头瞪了程昊一眼,却见他一脸轻闲,像什么也没听到。
她恼了,压着声音质问:“刚才……干吗不解释?!”
“免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那也要说!围村的女孩子名声很重要的,若被人说我们如何如何的,岂不死得很冤枉?!”
“谣言止于智者。”
“这儿智者不多。”
他眼神一闪,突然问:“如果谣言的主角是应展而不是我,你是否有不同的反应?”
“什么意思?”
“随便说说。”他朝前扬了扬下巴,“快到了。”
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些什么,刚才的不平转化成一股郁闷,盘桓在胸口处久久不曾散去。
第5章(1)
程昊的别墅位于山脚,两层建筑,背山靠水,雅静清幽。屋内有院子,外墙上有矮矮的不锈钢镂花,丛丛绿阴从内中伸出。叶尖随着风动泛着碧绿,似告知路人主子钟爱自然,偏好花草。
程昊掏锁匙开门,扭头朝她一挥手,笑说:“欢迎光临寒舍。”
她小脸一红,双手交抱胸前跨步进入。
院子不大,墙边种了不少紫葡萄和金银花,院内没有假山鱼池,纯铺着大片的草坪,上面随意堆放着数颗形状天然的红岩石,一条鹅石小路从中穿插延至主楼。
米白色的主楼外墙干净高雅,落地玻璃窗挂着蕾丝雪纺帘子随风飞舞轻扬。风起帘动间,隐约显露的内里的摆设也是洁净、安静、祥和的。
绝对是很幽雅的屋子。
然而,当繁华落尽,暮鼓晨钟之时,此地的简单和清冷并非很多人,尤其是年轻人接受得了。以程昊谨慎的性格,购置此房必定钟情良久,绝非一时冲动。
这人外形普通,性格内敛。或许因为意识自身平凡,所以从不在乎表面浮华。从某些角度看,这其实算是一个优秀的男人,最难得的是,相识数月,他一直陪伴着她,愁她难过、忧她感冒、陪她奔走淋雨……
她的鼻间蓦然酸热,然而略略平复后,一抹疼痛在心头滑过——除了丁秋,他是唯一一个知道自己曾钟情应展的人……即使两人真会发生些什么,也不可能是现在,毕竟一颗心是因为遗漏而修补,若同期发生,未免损害了他的自尊……
丁萌微叹口气,再悄然咽下肚子——晓得自我唾弃的完美主义者都必然痛苦,为了不可能改变性格,为了不可能控制命运,为了不想损人利己,只能任由事态发展,怀揣无法掌握快乐与忧伤的彷徨,做一天和尚敲一天的钟。
程昊把保温杯放在茶几上,望着洗完澡后,穿上他最小码衬衣外加睡袍,前襟包得严密,腰带扎得紧紧的正用毛巾擦着头发的丁萌,忍不住笑了。
“有什么好笑。”她白他一眼,小脸微微红了。心中其实知道他在笑什么。
“你要相信你自己。”
“什么意思?”
“你的嗓门。”
丁萌瞅着他,满脸“我在揣摩你什么意思”的神色。
程昊更觉好笑,指着茶几上的保温杯,“快喝吧,甘苦茶要趁热喝,再出一身汗就精神顺爽了。”
“你这语气像我妈。”她甩甩脑袋,把湿发撩向背后,很正规地合着腿坐在沙发上。
“荣幸之至。”
丁萌一翻白眼,走到沙发坐下继续擦头发,“你别支开话题,我的嗓门怎么了?”
“张嘴一喊,大伯二叔三姑六婆会如雨后春笋般冒出头来。”
她一愣,随即大笑,声线干干的,有点夸张,“是啊是啊,所以可以在这儿像螃蟹般打横着走路呢!”
程昊微笑不语。
丁萌讪笑两声,不知再说什么好,扯过毛巾继续擦头发。半晌,仍然听不到他说话,只得装作很自然似的把脸凑向保温瓶,喃喃说:“很大的瓶子啊,别说只泡给我一个人的。”
“我喝过了,这杯是你的,快喝。”
她盯着瓶子发呆。
“喝!”
“不要这么多。”
“快喝!”
“太多嘛。”她噘嘴。
她这模样很可爱。程昊心神一动,却不动声息,视线在她和保温瓶之间来去。
厮磨了一阵,丁萌捧起来龇牙咧嘴喝了一口,随即打着冷战剧烈申吟:“苦啊,好苦啊……”
“再喝!”
她眯着眼睛又灌了几口。
“再喝!”
她没法,只得一边啜着一边瞄向监视员般盯着自己的他,直至杯底朝天。
程昊满意地站起身,拿着保温杯到大厅侧面的开放式厨房,一边洗着一边张望过来,“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什么?”
“你应该记得的。”他用雪白的毛巾拭擦杯子,视线没有望着她,“事实上,我并不经常询问些什么。”
“干吗现在又问了?”
他不语,把杯子放回玻璃柜子里。
她眨眨眼睛,故意说:“哦,是问我嗓门的问题?”
“那是你问的。”程昊从冰柜拿了一罐啤酒,一瓶矿泉水放在茶几再坐下。
丁萌垂眼不语,她当然记得他的询问——如果谣言的主角是应展,她会有什么反应。
两人沉默。
半晌,她小声说:“如果真是那样,我会忧虑你被谣言伤害,却不担心应展成了牺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