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看过一篇叫《海之南》的散文,它描写一个海员,旅居一处名为天涯海角的地带,他每天望着远方,眼神写满思念与忧伤……于是在大海旁边,拾起一只巨型的螺壳,把对妻子的深情思念告诉它……他听说用这种方式,就可以把爱语珍藏起来,然后寄至爱人的手里,那么,只要他的妻把螺壳放在耳边,就能听到他寄存下来的爱语了……”她扭头盯着他,
“我真想站在天涯海角,模一模那种能珍藏爱语的巨型螺壳……”
卫风微微一笑,“民间是有这种说法,大概因为太感人的缘故,倒没人理会是真是假了。你不喜欢这里?”
“不是……”
“有些厌倦?”
她眨了眨眼睛,轻声说:“我不清楚……但我渴望离开这里,这种渴望与留恋同时存在,自认识你们后,似乎更加强烈。”
月光之下,卫风感觉她的脸有点儿苍白,心中随即泛起微微的怜惜,便故意轻笑着说:
“这只是一种少女时期的骚动,就像天堂里的小调皮,硬是为满天神佛的国度,造出一个无神论者,”
桑晓有点儿勉强地笑了笑,然后摆着小手“嘘”了一声,压着音调说:“妈妈最头痛我这种想法。”
“那是因为你不听话——”他的语气含着嗔怪,似乎在责备一个很熟悉很熟悉的人。
桑晓轻咬嘴唇,刚才的忧伤似乎又消散了。她觑了他一眼,“你的口吻怎么和妈妈一样呢?喜欢叮嘱人家要什么什么的……”
卫风笑了,心底升起一种融洽的感觉。这小女孩子虽然古怪,却可以令他停住脚步,哪怕只是随即闲聊,也是有意思的。
两人就在月光下这样坐着,品着热腾腾的香茶,非常默契地没再说话——他在黑暗中独坐的习惯,并不因为桑晓的同坐,而感觉宁静被破坏了。
“你知道吗?从来没有谷民离开过雾谷。”桑晓轻声说。
“因为有极严密的戒备和管束,或是那种奇门遁中的威力。”
“不是不是,这儿每一个人都是自由的,也不会有一些过于限制的条规……”
“难道除了你,没有人曾想过要离开?”
桑晓略略垂下眼睛,“他们何必离开呢?”
“那你为何又想离开?”卫风看着她。
“只是想想而已……”半晌,她才说:“我有些困了,要睡觉了。你的房间就在苏雷隔壁,要不要我带你去?”
“不用了,这茶水非常清香,我舍不得浪费,喝光这壶茶水我再睡。”
桑晓“哦”了一声,然后站起身子,有点儿拖沓地朝门口走去。临近大门时,她突然回头盯着他轻问:“卫风,你是一个守承诺的人吗?”
“如果是我亲口应承的事,通常不会反悔。”他嘴里应着,心中却模不透桑晓的意思。
桑晓再大大地“哦”了一声,突然朝他咧嘴一笑,“我要睡啦,你离开时记得关灯哟!晚安!”
今天,是他们在雾谷居住的第三天。
蓝翠思没有再露面,却似乎早早吩咐了老妈妈悉心照顾着他们的起居饮食。每天三餐食物丰富而味美,连口味挑剔的苏雷也十分满意。
这里的气候和水土非常奇特,经常会飘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这些香味往往萦回不散,但会因为一天的时间不同而浓淡不一。桑晓说那些是谷内一种名叫“婉芷”的草药的花香,清晨和傍晚散发得最为浓烈。
无论是浸着香气的空气,还是清甜无比的水源,都似乎有一种奇妙的力量——苏雷的失眠症莫名地痊愈了,觉得睡觉是人间的一大美事,每天都赖在床上不愿起来。向擎也无意中透露,两年前因车祸受伤的腰骨似乎也不再酸痛了。
就连身体强壮的卫风也分明感觉心绪平和自若,脸上是鲜能看见的悠闲。尤其品着桑晓特意冲泡的入口即觉异香流溢的香茶,确实有着无忧无虑的逍遥。
虽然日子过得美妙,但卫风绝对不会忘记此行的任务,经常仔细观察这一片奇特的山谷。这儿四面皆是终年积雪的险峻雪峰,谷内却温暖如春。桑晓告诉他,那是因为寒潮被峰峦遮挡了。而山谷之间,还有大片大片的沼泽地,且地域广阔,令此地带更加隐蔽。
卫风无法衡量谷顶与谷底的落差,因为盆地的上空凝结着一层薄薄的烟霞,以致天空的颜色总是淡淡的蓝。阳光穿过烟霞,被折射成奇异的光环,站在空旷地,会惊异地发现,他们的头顶上有时会出现淡淡的紫色眩光。
比内的农作物耕地是梯田的形式,约二平方公里。不知从何处蜿蜒流下的溪流浇灌着阡陌沃田,然后汇流向珍珠般的蓝色小湖泊。那一层笼罩在山谷顶上的烟霞好像能够把整个山谷掩藏起来,阳光却能穿透雾层,照射各种各样的植物。山谷旁边,有来自大黑峡的急流恰好创造了丰富的电力供应,个中的科技和器械大概是有专人到外间采购的。
白远康的家和附近的民居环绕着“木氏宗祠”和寺院而建,也有些谷民居住在另一个小小的山谷。当桑晓领着他们沿着崎岖的山路千兜万转地走到那一片平缓的花丛密布的山麓丘陵地带时,回头一望,“木氏宗祠”与周边的房屋全然不见了。
卫风顿时了悟,这又是奇妙而远古的奇门遁甲之术。走在旁边的桑晓仿佛看出他在想什么了,便朝他眨了眨眼睛,再一点头,嘻嘻地笑了。
总之,整个隐匿的山谷王国的巧妙设计和规划是不可思议的,它仿佛是一副大自然最巧夺天工的浮雕作品,被某些智慧超群又甘于平淡的先人在内中泼上颜色,在源远流长之中,织造出高洁祥和的灵气。
所有的谷民纯良直率,和善友好。他们是如此地明白“人性本善”的道理,言行举止中透着凌越于所有欲念的超然气度,让一些在尘俗中被埋藏和沾污的善良与信任渗在雾谷的每一个生命里,盈放在每一簇草尖上。
除了桑晓。
这个在世外桃源中长大的女孩,总是反复用着“他们”去形容她的乡里同胞。卫风第一次听到,便感觉,她是带着赌气般的口吻去称呼这个“他们”的。不但隐含着排斥意义的言词,甚至有着些许不屑的意味。
有时,她站在谷民信奉的释迦牟尼佛像面前,依然攀着他的手臂歪站着,笑得天真无邪,灿烂无比。甚至说起前一天晚餐桌上,那一盘美味的羊肉——
卫风觉得,桑晓没有她母亲那股与雾谷融会贯通的惬意悠闲,她如同他们三人一样,只是雾谷的寄居者。
而蓝翠思,那个美丽得让人屏息的女子,她奇特的不老驻颜术更是他极度渴望要解开的谜团。
——那晚,是他在雾谷历住的第二个夜晚。他独坐在房间的窗前,望着一轮明月品尝香茶。在月挂中天之时,他看见蓝翠思在清泠泠的月色中穿堂而过,她穿着月白色长袍行走在洒满月光的银色水磨石上,仿如九天仙女,步履无声地在人世间飘忽而过……那一刻,她扭头,望向卫风微微一笑,那样的笑容,绝美非常,如同桑晓一样。
卫风刹时惊愕无比,几乎立即相信,面前飘然而去的蓝翠思根本就是一个幻象!她现在的相貌是属于桑晓的,属于那个让他感觉迷惘的少女……
这样的念头令他惊恐,并立即陷入极度的茫然和忧虑之中。心底,却仍然不肯相信,这个美丽得连空气都显得洁净的香巴拉王国之内,会有什么魅魑古怪的妖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