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卫风朝前面一呶嘴。
苏雷抬眼一看,前方一大片的石壁上绘着一幅长约十多米的大型的唐卡!不由得低叫道:
“这画好大的工程,画的是佛教始祖宗喀巴……看着起码有数百年历史了……”
卫风低语:“看来,桑晓居隹的村庄是文化底韵颇为丰厚的地方——”
“很正常吧,滇藏地界是多民族地带,自然是多种文化汇流交织啦。”
“你这回说得没错,情形确实是这样——”桑晓突然在身后搭讪。
“那么……你居住的那个村庄,主事人是一名长老?主持?祭司?和尚?”苏雷突然问。
桑晓不语,半晌,才扯了扯嘴角说:“外来人士知道点儿皮毛就够了,何必深究呢——”
“对啊——听说要有慧根才能剃秃头念经哪,一般人还没资格呢。”坐在石床上的向擎天真地睁大眼睛,像头坐在马戏台上的熊宝宝。
“不必如此刻意吧,信仰与否,自然而然——”桑晓耸耸肩,转身轻拍着书本上的微尘,那是一本叫《雪国》的日本名著,
“我喜欢穿梭在佛教寺院之中,也喜欢释迦牟尼安详的面目和与人向善,但不一定因此而参拜和信仰它……”
苏雷皱眉,“这样的论调,似乎不应该出自一个自小便应该有着明确信仰的纳西族女孩口中……”
“所以,妈妈常笑着说我古里怪气的。”她笑了笑,然后别过头去不知找什么。
卫风突然问:“你不是纳西人?”他觉得她的神色有点儿不自在。
苏雷望了他一眼,没做声。
桑晓冷冷地说:“是纳西人又怎么样?我不像他们,我没有什么信仰——”她扭头望着他,幽黑的眼睛隐去了少女应有的天真活泼,浮现出一股孤寂的忧伤,
“有又如何呢?他们只是在精神要求无法满足的时候,把美好的幻想寄托在自己定义的‘媒体’身上罢了。然后又觉得既然都扯上了,不在乎再添加爱情、缘分、婚姻……说孩童说夫妻,说将来说出路,反正一切都是定格了。等某些不肯受控的心灵蠢蠢欲动了,便又慌成一团地要求自己和人们不停地背诵或面壁某些书籍图腾,去维系他们认为是对的道理。”
话毕,她突然一扭头,背对着他们收拾着床头上的书籍。
然而,这番无神论却把三个男人听得惊疑万分——她只是一名黄毛丫头而已,竟然有着现代社会知识型成熟女性的思想和见地,其至能够这样表达出来!
苏雷朝着满脸异样的卫风眨眨眼睛,准备以缓慢的语气惹桑晓继续说话,
“所以在远古时代,所有部族的祭祀就因此应运而生,归根结底,只是渴望风调雨顺,生活平安。”
“或许吧——”她心不在焉地应着,爱惜地轻拍了拍书面,再嘟起小嘴轻轻吹着上面的尘埃。
“那你们的村庄呢?通常会以什么形式表达寄望?”
桑晓的小脸露出烦闷,显然不想再涉及这种问题。她望了望卫风,小脑袋一甩,把悬在两边肩头的辫子一并抛到脑后,又变得像个小孩子似的叫着:“走啦走啦,要赶着回家啦,不然妈妈会担心的。”然后自顾自地在黑暗中朝前面走去。
卫风立即拿着手电跟在她背后,让光线斜照着她脚下。她的步姿很轻盈,光线把身影折射在墙上,显得模糊神秘。卫风心中尚未隐去因她那套特殊言论而带来的怪异感觉,又再度讶然于她在黑暗中的视力和灵敏度。
“你看过中国四大名著?”
罢才他觑见小石床上摆着厚厚的名著,什么《中国上下五千年》、《辞源》、《辞海》等等,甚至连四方小说《简爱》、《她》、《宠儿们》等等名著也有不少。
“嗯……”桑晓语气淡淡的,似乎对刚才冲口而出的个人见解有些许后悔。
黑暗中,卫风把手电筒的光线全部照射在桑晓脚下的前方。她没再说话,也没再望他。在手电略显幽暗的光线中,她的脸显得洁白无瑕。纤细的肢体在行走间,显露一份与她年龄并不相符的美态。而这份美丽,她可能并不知道。
她一直沉默。
卫风不知道是因为地要专注于凹凸不平的路面,还是因为刚才的情感外露而内疚。事实上,对于信奉神灵的本部族,却用一种客观的理论把所有信仰全部推翻,这,对于一个从小就活在佛祖脚下的女孩来说,是一种疼痛的矛盾。
这样的心思,这样的论调,甚至不能轻易外泄,否则,会被族人划为异类,为自身和家人惹来祸患。
他迈出一大步,与桑晓并排走着,淡淡地说:“你的无神论见解并不特别,起码和我想的分别不大。”
桑晓的步子略略一顿,嘴里“嗯”了一声——她不想再讨论这个问题。
步行间,她注意到手电筒光线折射在洞壁上的两个身影,一个很高很壮,一个很矮很瘦,两个影子相连着轻摇晃动……而她,就像一个轻依着父亲走路的女儿,很乖巧的样子——
像父亲和女儿?她的心中掠过一丝陈旧的疼痛,被漆黑掩映的眸中,天真刹那间全然散去,代之的是浓烈得无法化解的忧伤……
卫风感觉到她神思恍惚,便轻声说:“太黑了,路难走,我牵着你吧。”话毕,他自行把小小的像棉花一样的手握进掌心。
一股温热自指间穿流而上,直贯心头。桑晓的呼吸仿佛被某种热切给封住了,身躯更是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原来,这就是古书中所说的“执子之手”的男女情意。只是,下一句的“与子偕老’又是怎么样的一种感受?桑晓刹时心动神摇,似乎就觉得自己这一生,都会被这个强壮有力的男人牵拉着,包容着,一直走下去……
她不停地胡思乱想,心也狂跳个不止,感觉身边的卫风没有察觉什么,才悄悄放下心来……而卫风的手,就一直紧紧牵拉着她,没有再放松过。
靶觉是美丽的,因而短暂。半响,桑晓再度不能自己地陷入一股卫风不会明白的凄伤之中……
苏雷是凭感觉过活的,他明显地觉得古怪——以卫风这把年纪,若真要制造一个十来岁的女儿也勉强说得过去,然而,他怎么就觉得,空气中涌动着一股郎情妾意的怪异?
苏雷像只狐狸一样抽了抽鼻子,扭头望了望长得腰圆背厚,像只大灰熊般蔫垂着大脑袋把全副精力使用在两条脚上的向擎,微微叹了一口气——第六感觉这回事,真不是人人都能享用的。
众人在桑晓的带领下在山洞里转了半天,出来后竟是站在一片倾斜的、滑不溜秋的冰川之上!此时月色异常清朗,影影绰绰之下,四面八方皆是一层令人忧郁的低矮山峦。
然而,这幅黑白图画并不一定令卫风讶然,因为它们的起伏和高耸只是为了陪衬正前方那两座耸入云霄,相互依偎的情侣雪峰。他又再度触及它们了,这一次比上次更为贴近!
这一刚一柔,一强一纤,用最简单的线条,把最亲密融洽、恒长久远的爱情绘制在原始地带——因为原始,所以月兑俗,连映射四周的光芒也揉合着神圣、古朴、坚定、永恒……
卫风低声问道:“这是古纳西族人心中的情侣雪峰?”
“是的,他们说它很神圣很灵验。我们真的要走了,不然雾气越发浓烈,你们会受不了的……”
桑晓举步离开,她身子轻盈,好像习惯了跑跑跳跳地走路,现在却要文静下来,因为她要刻意地配合着卫风,让他觉得牵拉着她走路是一件有作用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