昂责她一天四餐外加补品的阿芬会把午餐放在于蓝旁边的小圆桌上,立即转身离开。到了下午三点送点心给她的,总发觉她只动了几条青菜,阿芬无计可施,只得红着眼眶努力劝说。
于蓝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她一眼,直至阿芬几乎要哭了,于蓝才把涣散的视线定在她脸上,慢慢拿起点心送进嘴里。喜得阿芬立即双手合什念阿弥陀佛——因为每天晚上,韦诺都要问她一整天吃过什么,吃了多少,每次都听得脸黑黑地瞪着眼,唬得阿芬脚都软了。
好在她还会自行如厕和洗澡,不然,阿芬可得撞墙了。
于蓝整天呆坐在窗边小沙发上,不说话,也不在意听别人说话,只是一味地找纸条折纸鹤。韦诺买回大量彩纸,一时间,卧室布满又红又绿又橙又紫的纸鹤,只只精致,有大有小。
韦诺抽烟抽得更凶了,好像手中没烟,就会坐立不安,有时会在书房的落地大玻璃窗前望着院子发呆;有时坐在卧室的一角,远远看着于蓝安然封闭在自以为安全的环境里,眼神里满是忧虑,却又不知应该做些什么。两人就这样一东一西地对坐着,各自留在自己的思忆里,往往好半天。
她出院后身体一直不好,每天除了要有特别的菜谱外,更要定时服用一些抗抑郁的精神类药物。韦诺不想假手他人,每天定时定候,总会亲自服侍她吃药。
时正秋季,韦诺每晚都会走进卧室,扶正她的睡姿,温柔地把她的长发拢起再盖严被子。日子久了,发觉她根本不在乎身边有旁人的存在,于是干脆搬回卧室,每晚和她睡在同一张床上。
半夜多会醒来,然后呆呆地盯着缩着身子侧卧的她,手轻抚着精致苍白的脸容,心底会突然涌起温柔无比的情意——那是一种完全陌生的情感,仿佛已经滋生良久,却在突然的一晚,汹涌而至,继而陷入无边无际的迷恋……
躺平身子,双手压在后脑,他轻笑——这么一颗多疑乖戾的心,居然会为一位有病的女孩情牵万千、费尽心神。
浅浅的月牙从半拢的窗帘透了进来,洒在她姣好的面容上——她有许多过度害怕的事情,对象似乎都是人。但她又很聪明,轻易明白对方的蔑视、嘲弄和侮辱。这种矛盾,想必是很痛苦的。
记得,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触及的便是一双惊慌怯弱的眸子。他一直不认为自己对这种玻璃女圭女圭有兴趣,然而,却奇特地记得所有和她的对话,甚至在对话时她惊慌茫然的神态,自己满口不饶人的讥讽。
对于蓝的性情,别人觉得怪异,他却似乎在某一天,突然全部明晰,更因为这种明晰,令他每天面对于蓝呆滞涣散的目光时,胸口会痛得几要无法呼吸。如果、如果苏玉群当年对韦家所做的是死有余辜的话,那么,今天他是不是也应该死上一次,才能赎回韦家对她的伤害?
"我真的很冷血,对不?"他轻轻问道,半晌,又低喃:"蓝蓝,蓝蓝——"
除了每天四次亲自哄她吃药之外,韦诺更把书桌移到卧室来。深沉幽黑的眸子经常越过面前的电脑显示器,停留在玻璃窗前的半垂的脸孔上,呆呆凝望。
她的眼睛不会经常眨动,睫毛随着手上折叠的动作轻轻颤抖,即使有发丝垂飘在脸上,她也不会抬手掠起——似乎她的手,只为折纸鹤而动作。小嘴有时会轻轻抿一抿。
无论何种动作,她的眼中已经不再有他的影子。
蹲在于蓝身边,他定定观察了她好一会,然后望向她那两只因为过度折叠而稍稍变型的食指指甲,低声说:"看你折得这么高兴的,教我折,好不好?"
他拿了一张彩纸,"我会听话、花心思学哦——"先看她折了一遍,再跟着她的动作慢慢折着。
"知道吗?我读小学时,老师说我没什么好,就是喜欢学新奇古怪的东西。那时我拿着一片树叶就能吹一首曲子,拿把小刀就能自个儿闯学校山后的大竹林。通常还会有收获哦,比如砍几个小竹笋、几只蘑菇,或者采一扎粉红的野杜鹃。不过不能让校工知道的,他会骂人哦,严重些还要见家长和罚钱呢。"
终于折好一只了,咦,折得好丑。韦诺盯了于蓝一眼,悄悄把那丑家伙塞进裤袋去——好吧。继续第二只。
"那时真自由,一个人四处闲逛,见着一些紫红色的小浆果就扔一粒进口,那果儿……"他歪着头努力思考,"好像叫什么'蛇炮果',名字真丑,酸酸甜甜的,味道还不错。"
"那时见着麻雀就学叫几声,学得像了,真还能惹来雀儿。虽然手段是耍了,我可没对它们这样……"他拼起手刀在自己脖子上一拉,"有时还会看见肥大的青蛙,不过不太敢捉,却喜欢跺脚吓它们,看它瞪着大眼扑扑逃跑,会装样子在后面追……有一次迷路了,也不惊慌,就仰面躲在树阴下,一边吃'蛇炮果'一边等至太阳西斜,再顺着树影,我就分得出东南西北了。哎,现在再想,真爱死那种自在的感觉了。我看你虽然像个娇娇女,骨子里也爱青山绿水,自由自在的,对不对?"他抬眼,认真等了一会儿,好像她真的会回应一样。
说着说着,他盘腿坐在她脚边,扬眉望向无动于衷的于蓝微笑,"那时呢,有不少男孩子要跟着我四处钻,就是把我当头儿拜,我还不肯呢,后来有一次自个儿不小心滚到墓地的坑里了,居然不觉得怕,在里面呆了好半天,终于扯着小树根爬上来了。呵呵——不过那回挂了满脸彩,想掩饰也掩饰不了,回家后便被妈妈K了一顿。"
他瞅着她手中逐渐成型的纸鹤,轻说:"我知道你也喜欢自由的,因为你折的是会飞的鹤。"
韦诺轻手轻脚地把纸鹤赶在一块儿,堆成一座小山丘……突然心念一转,起身出去找了一大串彩绳回来,然后套上小扣针,穿过纸鹤背部,把它们一只一只相连起来。
"喂,我把它们穿起来,挂到园子的竹林里好不好……不用问了不用问了。"他甩了甩左手,"就这主意吧,竹和鹤都是清高灵秀的东西,想必你也是喜欢的。"
"对了,你真要好好教阿芬怎么插花,她怎么插也不入眼,活该她减肥失败。"
一会后,他又突然没头没脑地说:"哎,我就知道是白问,你这性儿,用一句话形容最贴切——打落牙齿和血吞!"难得让他尽情发挥,"还有——你可别轻易就摆出那副……那副骗死人不偿命的害羞模样,分分钟成了俘虏男人的致命武器……要不认?驳回上诉,那许应龙就是典型牺牲品。"
"当然啦,我是例外的——早在于家时,你深更半夜也敢直扑过来搂定我——早知那晚,我就……"他瞅了于蓝一眼,见她毫无反应的,便又慢条斯理的胡说一通,"就吃干抹净好了……然后带回家,再慢慢吃一辈子……"
天花乱坠之间,手中已穿好大串的纸鹤,还特意把不同的颜色相间开来。
"漂亮吗?纸鹤公主。"他凑近她的脸,静静望着她那双凝视手中折叠动作的瞳孔,"我把它们全部吊在这屋子里,好不好?"语气中一但退去戏谑的味道,便剩下纯粹的深情。此刻,没有人知道他极度渴望她能够轻轻点一下头,眼中的瞳孔有着他清晰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