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好苦,好苦。
“虞姬,都是我不好,我该陪在你身边。”项羽喃喃念道。
究竟要如何做,才能让虞姬走出丧子的阴霾?
他捧起她那张憔悴的面容,心痛万分的思忖。
他该如何做,才能让这张美丽的脸孔,恢复昔日的光采?
仲秋,月光如水。
乌木大宅在清凉的夜色中散发着冷幽的光芒。寝屋内灯光微弱。
虞姬早已就寝,项羽尚未回府,掌灯的侍女侧耳倾听白玉珠帘的那端,有无异常的声响。一道高大的身影穿过力廊,进入寝屋。
侍女刚要跪拜,便被制止。“退下吧。”
“是。”侍女轻轻步出寝屋。
项羽穿过白玉珠帘。他知道该如何做了。
他褪下华美的锦服,蹑手蹑脚钻入绿色纱帐中。他一上床,便惊醒了虞姬。
虞姬瞪大眼睛,迷惘的看着夫君。
失去孩子之后,她的心绪坏到极点,再不能忍受与人同榻而眠;深情的夫婿十分体贴,这几个月来,一直睡在外屋,无怨无悔的守候着她。
如今乍然被他吵醒,一时之间,虞姬也猜不透他的心意。
“虞姬……”项羽的重瞳眸子在幽微的光影中显得异常灿烂,他柔柔的唤了一声,伸手欲要解开虞姬身上的轻衣。
虞姬明眸圆睁,慌乱的推开项羽。
她双臂紧抱胸口,倦怠万分的跳下床来。
不,她还没准备好,她的心仍然在那个夭折的小子身上。
遭到拒绝的项羽,一脸挫败的坐在床缘。
“虞姬,我们再生一个孩子。”他悲伤的求了起来。“只要再生个孩子,你很快就会忘却这段伤痛。”
“不!”虞姬掩脸哭了起来。“任何人都无法取代他在我心中的地位,是我害死了孩子,是我害死了他,我应该听芳菱的话,赶快逃走,可是,我没有……我害死了孩子……”
“老天啊,你没有错。”项羽跳下床,跑到虞姬身旁,用力搂紧她颤抖的身子。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原来虞姬一直自怨自责。
“是我,是我!”虞姬歇斯底里喊了起来。“我多么希望死的人是我,而不是小孩……”
“虞姬,我不准你这么讲!”项羽突然大斥一声。
怒斥震着了虞姬,她止住泪水,怔怔的望着他。
认识这么久,项郎从不曾对她说过一句重话,如今,她伤心正浓,项郎怎会反而粗暴的吼她?
“虞姬,不要说那种话。”他的眼神好荒凉。
他异常的反应惊醒了消沉已久的虞姬。
“项郎,你怎么了?”虞姬伸手抚着他的脸庞,天,她的项郎怎么变得这么惟悴?
项羽的神色依然冷硬。
“你知道我娘为什么会难产去世吗?因为我长得太大了,比普通胎儿大了两倍。”他的声音颤抖着。“娘临盆时,爷爷和爹爹都在前线做战,项伯叔父主张救胎儿,项梁叔父主张救母亲,双方僵持不下,最后,娘坚持要保住我的性命,可是,她却因此去世。”
项羽的神色转为沉痛。
“项郎……”虞姬轻抚他的脸。
“五岁那年,仆人偷偷告诉我当年的情形,我知道后,难过了好久。虞姬,只因为我长得大大,就害死了我的亲娘……”
项羽落下泪来。
虞姬揽住他的肩,让他偎在她温暖的胸口。
项羽的热泪濡湿她的轻衣。
“虞姬,我宁愿失去孩子,也不能失去你。”他枕在她心口上说道。“你是支持我活下去的力量,我不能没有你。我求你别再说那种傻话了,没有母亲该为孩子牺牲性命,我不能让那种事再次发生。虞姬,求求你,快乐一点,你令我好担心。现在军情告急,你又不言不语,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虞姬抱紧项羽的肩膀,她听得好心碎。
“项郎,对不起,是我忽略了你。”她不禁哭了起来。“失去孩子,你一定和找同样难过,我却自私的认为自己是天下最痛苦的人,而忽视了你的痛楚,喔,项郎,对不起,请你原谅我……”
“哼,我非把刘邦剁成肉酱不可。”项羽恨恨的说道。
一想起刘邦那禽兽不如的行为,项羽便怒火冲天。
他如何都想不到,世上竟有这种无耻色魔。天呀,虞姬七个月的身孕,刘邦竟然不放过她!
“项郎,不要再离开我了。”虞姬伏在他肩上哭着。
唯有留在他身旁,她才感到安心。
“可是,我还要去打仗……”
“我和你去。”虞姬连忙说道。“就像当年千里迢迢到赵国去找你一样,你驻何处,我便追寻到何处。我们两人生死相从,患难与共。项郎,答应我!”
“好。”项羽抱起虞姬,走向纱帐掩映的卧床。
除了他,又谁能保护拥有倾国倾城之姿的虞姬?
“我们永远不再分离了喔……”
灯光熄灭时,虞姬发出一声悠远的喟叹。项郎,我们生生世世、水不离分……
尾声
荒凉的夜色里,一堆烈焰熊熊燃起。
项羽笔直的站在高台上,他专注的望着对岸的汉军营,心中有说不出的惆怅。
蓦然,有人从后面悄悄的抱住他。
他会心一笑,伸手握住环在他腰际上的纤纤玉手。
“项郎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吗?”虞姬把脸枕在他雄浑的背脊,心里盈满无限柔情,只要能这样抱着他,她就感到幸福无比。
“今天?”项羽绞尽脑汁,如何也想不出今天究竟是什么重大的日子。
“哎,果然忘了。”虞姬轻笑。
“我的生日?”项羽大惊,即刻转过身来,虞姬立刻偎入他怀中。“噢,对了,今天是我三十岁的生日。”
三十岁?项羽陡然一惊,当年起兵反秦时,他才二十四岁,怎么一转眼就三十崴了?
“项郎,明年春天,我们回江东旧宅去过生日,好不好?”虞姬仰起俏脸问着,不知怎地,她突然好想回太湖畔看一看。
“明年春天?”项羽愕然,一时之间竟想不出“明年春天”是什么时候。奇怪,他脑海为何一片空白?明年,他懂。春天,他了解。但是,两者合起来,他就糊涂了。明年春天?明年春天?
“项郎……”仿佛感受到他的旁徨,虞姬倏地抱紧了他的腰。
项羽回过神来,他揽紧微微颤抖的妻子。“对,对,明年春天我们回江东过生日,还有,我们要正式成婚,我要册立你为王后。虞姬,真抱歉,我一直想要给你一个全天下最风光的婚礼,怎知……”
虞姬坞住他的口。“别这么说,能陪在你身旁,我已心满意足,当不当王后,有没有婚礼,我都不在乎。”她幽幽凝睇箸今生唯一的爱人。
“我在乎。”项羽固执说道。“今年底,我一定要结束这场战争。明年,我们就结婚,然后,回江东去祭拜项梁叔父,探望女乃娘和芳菱。”他目光炯亮的表示。方才那分恍惚与惊疑,早已消逸无踪。
“好。”虞姬答得有点不确定。
女人的直觉告诉她:她永远都披不了嫁衣。
然而,她不想用这些伤感的想法困惑项郎。
“夜深了,我们回营帐去吧。”项羽突然抱起虞姬。“你还是轻得像大湖畔的绿柳枝。”她那不盈一握的腰总是令他既迷恋又担心。
虞姬搂紧他的颈子,粉红的唇瓣颤了一下。
怎么回事?今晚他们俩竟都不约而同的想起了大湖。
一股寒凉流过她的心坎,她不禁瑟抖了一下。
“冷?嗯?”项羽温柔的探询,刚健有力的双臂把她圈得更密了。
“项郎,我……我爱你,我真的好爱你……”虞姬忍不住说道。
“我知道。”项羽低头,在她脸上轻轻啄了一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