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所以,我只能厚颜地要求你答应我一件事,帮我去照顾你同父异母的妹妹维珺,别让她一再堕落,在黑暗的深渊中过着迷失的生活。她是我在十七年前,逢场作戏和酒家女琪娜露水姻缘所生下的孩子,而我因为顾念着你母亲娘家那边的势力,顾念着自己在商场上得来不易的地位,所以,迟迟不敢认她,只是留了一笔巨款给她们母女,草草交差了事。
六年前,琪娜死于子宫癌,维珺便由她舅舅领养监护,我得知消息后,又委由怀安代我汇了一笔现款给她舅舅,要他好好照顾、栽培维珺,有任何困难可以随时跟我联系。
可是,她舅舅却是个嗜酒如命,又沉湎于赌博的酒鬼兼赌鬼,而维珺上了国中就开始变坏了,翘课、抽烟,和不良少年厮混、飚车;几乎是一个胆大妄为又无法无天的小太妹……
柄中毕业,她好不容易混到一所私立职业学校就读,可是,她却在坏朋友的蛊惑下,由台南逃学到台北鬼混,没钱用时,甚至不惜出卖灵魂,到酒廊、KTV去当玩伴公主,过着行尸走肉、纸醉金迷的荒唐生涯。
这一切都是我造的孽,可是即将油尽灯枯的我,却无力为自己的错,做任何有效的救赎……只能惭愧地哀求你,帮我扛起这个重担,救救一个年轻而无知的灵魂,别让她毁灭在感官享乐的罪恶中,而走上了生命的不归路。
斐容,千言万语,难以言尽我对你的愧疚和疼爱,但愿……你能原谅我这个失职的父亲,那么,即使我不能在临终前,握着你的手对你做最后的告别,我也足堪告慰了,九泉之下,当含笑赴之了。
最后,我这个失败而俗气的父亲,只能将名下的股票、产权留予你,不管你希不希罕,那总是我的一份心意。
珠宝盒内装的首饰是你曾祖母留下来的传家之物,请你善加珍惜典藏。
包愿你能有好的归宿,别过度的压抑、委屈自己。
唉!纸短情长,憾恨无穷……但有来生能弥补我对你的愧疚!
案达儒绝笔
丘斐容轻轻放下这封令她读来万般凄凉的遗书,整个人就像一尊僵硬而毫无生气的雕像,脸色又青又白,盈盈如水的黑眸在水光荡漾中,呈现着一种呆滞的凄然。
项怀安赶紧移位,坐了过来,俊逸性格的脸庞上有着一份不暇掩饰的关切之情,“斐容,你在想什么?你还在恨你父亲吗?”
丘斐容震动了一下,然后,她用力紧闭了一下眼睛,强忍住几近溃决边缘的泪意,“恨?是的,我恨他,恨他为什么连个送终尽孝的机会都不留给我……恨……恨他为什么不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她愈说愈激动,愈说愈伤心,终于在项怀安温柔而了解的目光注视下,哭出了一切的悲痛和酸楚,像个受尽委屈的小婴孩,无助地蜷缩在他温暖的怀抱中,卸下了那张再也无力伪装的假面具……
经过一番任性而恣意的宣泄之,丘斐容面带腼腆地擦拭着脸上斑驳的泪痕,离开了项怀安“湿意盎然”的胸怀。
“对不起,我……有点失态了。”
“这是人性最自然的情感反应,怎能说是失态呢?”项怀安目光绵绵的注视着她,声音低沉中又带有几分令人心颤的温柔。“过于禁锢自己的感情,是一种近乎自虐又极不仁道的做法,也不是升华痛苦的最好方法,有时候,痛快的大哭一场,反而是摆月兑悲伤的最佳药石。”说着,他还故作轻松地朝丘斐容眨眨眼,“如果,你还宣泄得不过瘾,我随时愿意把我的胸怀借给你“水洗一番”!”
丘斐容轻轻摇摇头,露出了一丝温婉而略带羞赫的笑容,“谢谢你,小扁哥,有些痛苦是可以借着眼泪宣泄的,但,有些痛苦却是哭几千遍、几万遍也无法蒸发升华的。”
项怀安若有所感的点点头,“我承认,有的痛苦烙印得太深,不是眼泪和时间便能治愈的。但,我反对你过于压抑自己的感情,把一切的忧伤都像沾水的棉花,稀释进自己的体内堆积,在打落门牙和血吞之后,还得强迫自己坚强地在别人面前,扮演金刚不坏之身的女超人!”
丘斐容悒悒的垂下眼睑,“小扁哥,没想到这么多年没见了,今天你不但权充我父亲的信差大使,也连带给我上了一堂心灵解剖课!”
“那是因为……”项怀安慎重的斟酌着字眼,“我一直都在替你父亲搜集你的资料,留意你的动向,所以,对于你的一切,我一向都了如指掌。”
丘斐容脸色猝变,她迅速抬起头,目光如雷的瞪着项怀安,“你的意思是……对于我的一切你都如数家珍,知之甚详?”
“是的,包括风骚六君子的故事,包括你为什么会黯然离开台湾,来柏克莱念书的前因后果,更包括了……”项怀安坦然无讳的望着她,声音幽沉而低柔,“你为了救你的学生而导致左眼失明的意外事故!”
丘斐容听得浑身发颤,血色尽褪,觉得自己从未像现在这般狼狈脆弱过,好象被人硬生生的剥光了衣裳,暴露在大庭广众下,毫无遮掩地任人羞辱践踏,评头论足。
于是,她寒着脸从沙发上弹跳起来,试图遁逃到卧室里,慢慢舌忝噬着又开始汩汩流血的伤口。
可是,项怀安却身手矫健的抓住她的肩头,不让她有任何逃避和喘息的机会。
丘斐容像发疯似的拚命扭着身躯和他挣扎,“你没有权利这么做!你没有权利……”她朝他声嘶力竭喊着,“像剥皮一样残酷的撕碎了我仅余一丝的尊严和骄傲,让我在你面前毫无……遁行的空间……”泪,像扑籁籁的珍珠,随着她激动的吶喊纷纷跌落。
项怀安的心大大抽痛了,“斐容,相信我,我并不是要伤害你、撕碎你,我只希望以这种痛下针砭的方式让你知道,我知道你的一切悲苦,你不用在我面前辛苦的武装你自己,”项怀安深深的望着她,语音咄咄而溢满了真挚的感情,“够了,斐容,你不要再强求自己,虐待自己了,让我来帮你分担一切的忧愁烦恼吧!唯有如此,你才能真正走出悲情,走出孤独,走出阴霾,帮助你妹妹小珺迷途知返,步入正途!”
丘斐容微愣了一下,然后她神情怔忡地停止了顽强的挣扎,陷入了一阵好哀愁、好苍凉的凝思中。
“斐容,我真的不是有意要伤害你的,”项怀安柔声提出解释,“我只是希望能像以前一样保护你、怜惜你,做你的守护神,为你遮风挡雨,承担一切的哀愁和痛苦。”
丘斐容芳心如麻的瞅视着他,脸上除了苍白,还有一份欲迎还拒的踌躇和矛盾。
“相信我,斐容。”项怀安神色诚挚而坚定的注视着她,“我永远是你的小扁哥,一个可以陪你哭、陪你笑的邻家大哥哥!”
丘斐容对他绽出了一丝脆弱而释然的笑容,那抹楚楚可怜的微笑,又再次揪痛了项怀安的心,要让他下定了决心,除了护送丘斐容回国寻找叶维珺这个任务外,他更要细心呵护她、照顾她,直到她重新拥抱真爱,拥抱幸福为止!
尝过了丘斐容精心调制,风味独特的意大利肉酱面之后;项怀安自愿帮忙洗碗,收拾善后。
并冲了二林热腾腾的女乃茶,和丘斐容坐在温暖的小客厅,聊起了他们搬离中坜之后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