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由衷地替他感到高兴和安慰。
三年来寂寞的创作之旅,总算有了丰硕的果实。
而她——也在感情的门扉外,开启了另一扇通向知性和感性世界的窗靡。
唯一的遗憾是,近三年来她和台湾的家人好像断电的绝缘体一般,除了一、两封短短报平安的卡片,并没有任何亲密的联系,好像她和聂子擎是活在另一颗遥远的星球,而那颗星球的电讯和邮政系统,完全处于原始简陋而正待开发的阶段。
她不明白,为什么她写回去的家书会得不到父母热络的反应,而她的姊姊紫筑也从来不和她联络。
她更不明白,为什么紫筑会拒绝了辜允淮的求婚,而偏偏选择了曹君彦那个令人讨厌的花心大少?!看来,当初的退让成全,如今只换来令人唏嘘不已的感伤和悲嗟!
唉!她呆立在窗口,默然凝思,一股淡淡而抑郁的乡愁从心湖里慢慢散开,迅速涌上了双眼,蒙上了一层波光摇荡的水雾。
就在这思乡病泛滥成灾的一刻,她听到门把转动的声音,然后,聂子擎那张性格俊逸的脸庞就出现在她朦胧的视线中了。
“我刚打开信箱,有一封你的信,是台湾寄来的,可能是你父亲寄来的,不过字迹清秀了点,有点像女人的笔迹——”
聂子擎的话还未说完,席紫若就迫不及待地一把抢过那封令她精神为之大振的信笺。
她雀跃地望着信封上面那工整清逸的宇迹,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是我妈写来的。”
聂子擎戏谴地扬扬眉,“那可真是奇迹了,八成是台湾平地突然降下了大雪,要不然就是太阳真的从西边出来了,否则你那个铁石心肠的妈妈,怎么会写家书给你?”他耸耸肩,摊着手打趣道:“别瞪我,这的确是件令人跌破眼镜的事嘛!你想想看,你妈妈对我们有多冷淡而不近人情啊!从公证结婚到出国这一段期间,她都不跟我们说一句话,连临行前都不肯放下冷战的牌子前来机场送行,而这两、三年来,她更是连你的国际电话都不肯接,你说,她突然转变态度写信给你,是不是有点反常,有点稀奇啊!”
他瞥瞥她那满脸压抑不住的喜悦之色,不禁撇撇唇,半真半假的提醒她,“劝你先别那么高兴,搞不好她是写休书,要和你断绝母女关系喔!”
席紫若娇嗔地白了他一眼,不理会他的调侃和戏弄,迳自拆开信封,抽出信函,喜孜孜地仔细的阅读着。
紫若:写这封信给你,心情是悲哀、内疚,还有一份藏在骄傲和尊严下面,从来不肯严正面对的思念。
我知道在你的心里头,一定认为我是个冷酷而无情的母亲,否则,你去国三年,我竟然能狠得下心来漠视你从不间断的信函和电话问候。
我不想为自己的罪过编织籍口,因为,我深知我的倔强和好胜已经为你们、为我自己带来许多无法弥补的遗憾!
千言万语难以言尽此刻充塞在我心田深处的懊悔和愧疚,只能请你原谅妈妈,接受我迟来的道歉……
最近我常常在想,你爸爸这两、三年对我的冷淡和灰心,紫筑和我的疏远隔阂,是不是上天对我的惩罚?惩罚一个永远只会要求丈夫、儿女,却从来不曾反省要求自己的自私女人?
紫若,我写这封信给你的时候,真的是心乱如麻、六神无主了,因为,你爸爸三个月前突然办理退休,并拿了一份签好名字的离婚协议书给我,说要跟我离婚。
接着,他不容分说地收拾行李而离家出走。我四处奔波打探,找了整整三个月,然而他却像失踪似的,行影成谜,只留给我无限的痛苦和忧虑、恐慌……
而紫筑的际遇更是令我心如刀剐。她的好胜、骄傲和我如出一辙。自她嫁给曹君彦之后,就很少回娘家,即使回来也往往待不到两个钟头。每次回来都和曹君彦表现得亲亲热热、恩恩爱爱的,若非——半个月前,我收到他们管家的紧急电话通知,才惊痛莫名的发现,紫筑和曹君彦恩爱夫妻下的真实生活面貌。
若非这次紫筑在剧烈的争执干戈中,被曹君唐失手推下楼梯,造成流产和严重的骨折扣内伤,我真的被瞒在鼓里,一点也不知这紫筑的婚姻是过得这样凄惨可怜,而她——却骄傲的不肯向娘家求助诉苦,反而要辛苦地作戏,以维持她那只剩下一点点的自尊。
看她浑身是伤地躺在病床上,想到曹君彦加诸在她身上的屈辱和伤害,我痛苦莫名得心几乎都要碎了!
你知这她为什么会挺着三个月的身孕和曹君彦发生争吵,而被曹君彦恼火地失手推下楼梯吗?
原来,曹君彦一把紫筑娶到手,就露出了公子的庐山真面目。他常常夜不归营,在外面泡舞厅、玩弄女人、金屋藏娇,胡搞瞎搞,这些紫筑都强自忍耐下来。好强又好胜的她,把满月复辛酸和痛苦、眼泪都往月复里吞咽,只要求曹君彦在外人面前给她一点最起码的尊严,谁想到——紫筑怀了身孕,他不仅不怜惜体恤,还变本加厉地把外面的野女人带回家,当着她的面亲热,视若无人的打情骂俏,彻底撕碎了紫筑辛苦维持的尊严。
可怜的紫筑,经过身心俱厉的双重打击,到现在仍病恹恹地躺在医院里,她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
但,任凭我和医生绞尽脑汁地如何规劝、说破了嘴,万念俱灰的她,就是拒绝和医生合作。医生说,她已经丧失了生存的意志力,而对我声泪俱下的哀求,紫筑却置若罔闻,只是悲凉地对我说:“妈!你坚强一点,就当你从来没生育过我一场,放我自生自灭吧!”
紫若,我完全被她这番自暴自弃的话给击倒了,我只能伤心无助地看着她一天一天憔悴下去,一天一天走向慢性自杀的不归路……
天知道,我已经快崩溃、快倒下去了,而身边却没有任何一个亲人,可以和我一起分担这种无助而心魂俱碎的痛苦……
再这样下去,我想,等你学成归国之后,只怕我和紫筑已经成了两座荒凉而孤寂的坟冢了!
这封令席紫若读来心脏紧缩、泪雨交织的信函,到此便没了下文,只见一片被泪水渗过的水痕和墨渍。
聂子擎被她的泪流满腮吓了一大跳,“怎么了?你妈真的写信来休你、跟你断绝母女关系吗?”
席紫若噙着泪摇摇头,默默地将信函递给了他。
聂子擎迅速看了一遍,然后,他脸上的调笑和戏谑都敛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凝重和难言的痛楚与激动。
“紫若,我们收拾行囊回台湾吧!你先走,等我参加完欧洲的巡回画展后,我随后就搭机赶回来。”
“谢谢你,擎哥。”
“不必谢我,我跟你一样都深深爱着紫筑!所以——我并不是为你才回去的,而是——
为她!”聂子擎深沉而坦率的说。
“什么?”席紫若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大。
第六章
坐在聂子擎的画室一隅的沙发椅内,席紫若接过他递来的一本略嫌陈旧的素描簿。
她本能地打开它,逐页翻阅着。
但见,一页页的人物素描活生生地映入眼前;而这本素描簿的模特儿,从头到尾都是同一个女孩子,一个眉目如画、明眸皓齿,有几分古典、几分雅致的清秀佳人。
这个清秀佳人正是她的姊姊——席紫筑。
画里的她,有各种不同的神韵和风采,栩栩如生,细腻而传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