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能不能请你们到达目的地之后再肆无旁人的打情骂俏?我虽然是一个卑微的计程车司机,但我的时间和你们一样宝贵!”
曹君彦闻言又不禁怒火上升,但席紫筑又拉着他的衣袖,制止了他。
“君彦,我们两个好不容易有机会能够享受这种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惬意,你就沉住气,不要让不相干的人来破坏我们愉快的心情,好不好?”
“好吧!那——你说我们先到哪里玩呢?”
席紫筑似有意又无意地瞥了聂子擎那张阴沉紧绷的脸孔一眼,绽出一丝娇柔可人的笑颜说道。“我们先去淡水赏夕阳,然后再到阳明山赏星星、看台北市的夜景好不好?”
“好,只要你高兴,我什么都欣然同意,就算——你要我上太空为你摘下满天星斗,我也会舍命为你办到的,绝不会——”他极尽肉麻露骨的甜言蜜语才说了一半,聂子擎就冷不防地踩下油门,像疾驰的箭一般冲向了灯火幢幢的台北市街头。
坐在那辆令人眼冒金星、心惊肉跳,车速快得像驰骋的云霄飞车般的计程车内,曹君彦坐揽美女的快意,立刻被一阵?NB536?心反胃的恐惧和虚弱感所取代。
他白着脸,不断怒声命令聂子擎开慢一点,孰料面色阴冷的聂子擎却置若罔闻,把他气急败坏的命令全部当做马耳东风!
他看看和他一样晕眩想吐的席紫筑一眼,不禁暴怒地连威胁、恐吓都搬出来了。
“我要告到消基会去,我要把你的恶行让计程车公会知道,让你从此变成黑名单,连脚踏车都没得开!”
对于他怒气冲冲的咆哮威吓,聂子擎仍是一贯冷峻倨傲的态度,车速仍然保持着高度的动荡和巅沛!
最后,他把车子停靠在淡水观音山的一条空旷而略嫌荒凉的崎岖小路上,面无表情地冷声对惊魂甫定的曹君彦和席紫筑说:“对不起,请你们下车,我下班时间到了,这趟生意我不做了,我也不收你们的车费,如果你们意犹未尽,欢迎你们步行走下山,打另一通无线电话叫计程车载你们继续游车河!”
曹君彦气得脸色发青,但他尚来不及发火开炮,席紫筑已经怒光闪闪地逼问到聂子擎的驾驶座前,“你敢这样羞侮我们?!”
“为何不敢?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他绷着脸冷声说,“请你们下车吧!要欣赏夕阳就趁现在,否则等月亮出来了,那可是很扫兴的!!”
席紫筑和曹君彦为之气结,但虎落平阳被犬欺,此时此刻,怒不可遏的他们也只好带着满腔愤懑悻悻然地下车,而聂子擎却握着方向盘,潇洒冷傲地驾着车从他们面前扬长而去。
聂子擎拿出钥匙,一打开厅门,竟发现一向都会坐在客厅那张太师椅上等他回来一块用饭的爷爷,俯卧在入门的玄关口。
他大惊失色,连忙弯下腰,扳过爷爷的身子,却被他那惨白而毫无人气的脸色吓一大跳。“爷爷——爷爷,您怎么了?”他焦灼而惶恐地拚命伸手轻拍着爷爷冰冷的面颊,并掐掐他的人中。
聂爷爷发出一声有气无力的申吟,并睁开了沉重的眼皮。“小擎,你回来了?”
“爷爷,您哪里不舒服?您快告诉我,我载您去医院挂急诠。”聂子擎难掩关切地握住了爷爷枯瘦的手。
“不用了,我只是刚刚不小心又摔了一跤,我——年纪大了,全身骨头都僵硬老化了,所以——自己没力气爬起来,把你给吓坏了吧!”
聂子擎望着聂爷爷那张惨白枯黄的脸孔,实在难以释然地放下沉淀在心头的疑虑和担忧。“爷爷,您真的不要紧吗?还是让我开车送您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看医生只怕也是浪费彼此的时间而已。我老了,全身的零件都报废得差不多了,何况——”聂爷爷逸出一丝干涩的苦笑,“我本来就是风烛残年、身罹绝症、数着秒钟跟索命阎王战斗的老人……”
聂子擎脑中轰然作响,脸色倏地刷白了,“爷爷,您——您——”他心如刀剐地“您”了半天,硬是被喉头的硬块梗住所有的话意,而无法畅意的说出来。
聂爷爷露出了怜惜而带着一丝悲凉的笑容,他轻轻伸手抚模着聂子擎那头浓密的头发。“小擎,生老病死乃是大自然最正常的循环,爷爷活了大半辈子了,对生死早就看得很淡很淡了,唯一牵挂不下的就是你这个和我相依为命二十多年的命根子。你知道爷爷为什么要逼你为我画肖像?!”他气喘如牛地停顿了一下,眼中泛起了点点闪烁的泪光。“爷爷用心良苦,一方面是希望能激励你继续作画的兴趣和意愿,而——不要让画笔空下来,另一方面则是——”他黯然地吐了口气,“我知道自己的时日不多了,我希望——这张画能留给你——
做个永远的——纪念。”
聂子擎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满腔的激动和酸楚,他热泪盈眶的紧紧握住聂爷爷的手。除了喉头紧缩地喃喃念着“爷爷”两个字外,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了。
“所以——你如果真是听话的孩子,你就应该化悲愤为力量,赶快扶找起来,趁着我还有口气,赶快完成那幅画像,不要让——我死不瞑目啊!”聂爷爷一脸感伤地望着他,厉声命令着。
“爷爷——”聂子擎痛楚莫名的含泪喊道。
“你——你真的要我走得不甘心、不能瞑目吗?”爷爷老泪闪动的紧紧瞅着他,颤声质问着。
聂子擎心中一恸,眼泪霎时冲出了眼眶。“好,我画,我马上画完它,我马上画完它!”他喉头梗塞地一迭声说道。
就在他试图扶起聂爷爷时,才心痛逾恒的发现,爷爷这一跤已摔掉他所有行动的能力。
聂爷爷望着他那扭曲灰败的脸色,连忙粗声命令他,“你还在那里犹豫什么?只要你能尽快画完它,我就是双腿瘫痪,只剩下一口气,也能躺在床上当你的模特儿。”
聂子擎只好红着眼眶,强自压抑住所有悲痛奔腾的情绪,将聂爷爷抱上床,然后在泪雨交织、悲苦交集的心境下,握着彩笔,拿着调色盘,一笔一笔地挥舞着。
他一面勾绘着色,一面心如刀绞地望着爷爷那张愈来愈枯槁苍白的脸色,颗颗晶莹的泪珠不断地跌出眼眶,跌碎在他的衣襟上,也弹湿了画布上的人像。
痛苦挥洒了两个小时,他终于在哀痛逾恒的情景下,完成了聂爷爷的画像。
以过人的意志力打起精神煎熬了两个钟头多的聂爷爷,望着那幅画像,惨白如纸的脸上终于绽出一丝满足而抽搐的微笑。“很好,小擎,爷爷——这一生还没像现在这么高兴过——你——”他呼吸急喘了一下,手痉挛似的紧紧抓住了聂子擎的手,“你——你能答应爷爷一件——事吗?”聂子擎泪眼模糊地强忍着胸口阵阵尖锐的痛楚。“爷爷,您请说——”他抽泣的哽咽道。
“爷——爷爷死了以后,你要——把这栋房子卖掉——拿钱到——国外去学画画,爷爷——相信你——会出人头地,成为一名——杰出的——画家的。”聂爷爷又挣扎地喘了一口气,紧紧地抓痛了聂子擎的手。“答应我——你会去——学画画,完成——当画家的梦想——别让爷爷走得——不安心——”
聂子擎心碎而泪雨纵横的用力点点头,“我答应您——我答应您——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