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雅娴闻言总算释怀地露出了笑容,“有你这句话我就安心了,只是——不知道你们家老爷中不中意我们紫筑?”
赵艾宁嗔怪地白了她一眼。“你还真婆婆妈妈哩,我这个准婆婆都不说话了,他这个准公公哪还敢有意见?”
必雅娴轻轻笑了。“就怕你们家老爷嫌我们家寒酸,跟你们门不当户不对。”她故作矫情的说。
赵艾宁没好气的瞪着她,半真半假的说:“你再这么拉拉杂杂、犹柔不前的话,我这个恶婆婆可要翻脸悔婚不认亲家!”
“好吧,那允淮给紫若补习的事可就拜托你了,时间不早了,我老公快下班了,我得赶回去烧饭,我们再电话联络好了。”她拿起帐单抢着付帐,赵艾宁却不由分说的抢了口去。
“说好是我付钱请客的,你怎么食言而肥跟我抢起来了?”
“每次见面都让你花钱请客,我都怪不好意思的,你就别跟我争,让我做东一次吧!”
必雅娴也坚持着要付这笔帐,眼见就要形成一场镑执己见、互不相让的拉距战,赵艾宁只好放开帐单簿。“好吧!我让你一回吧!否则,我们这两个年近半百的老太婆在这里拉拉扯扯、僵持不下,可是很难看的。再说——”她的话倏然停顿下来,眼睛直愣愣地望着甫走进咖啡厅,穿着一袭灰蓝色西服的中年男子发呆。
必雅娴也察觉到她的异样了,她循着赵艾宁的视线望去,脸上瞬地失去了所有的颜色。
赵艾宁犀利地看了她灰白紧绷的脸庞一眼,不禁感触万千的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了,看见他,你居然还这么震惊失措,可见你心的那个死结,一直未曾打开过。”
必雅娴心中一阵抽痛,连嘴唇都没有了血色,但她很快地挺直背脊武装起自己。“你错了,艾宁,我早就有了免疫能力,过去的恩怨情仇,我更是忘得一干二净了,只是不想提醒自己再记起那些不愉快的事而已。”
赵艾宁细细审视了她好一会,最后才从喉头里发出一声幽沉而语重心长的叹息。“但愿你说的都是真心话,要不然,对席镇远来说是非常不公平的。”
必雅娴心头一震,没来由的打了个寒颤,然后,在心境的波涛汹涌下,她竟噎凝无语了。
馥琼山庄。
这是一栋座落在新店山区的豪华别墅,在绿荫、香花、白云和大自然美妙天籁环绕下,这栋灰白色的精致华厦,俨然似雕琢在天上屏息壮观的琼楼玉宇,更像王维诗中那令人神往的桃花源。
这是名企业家、知名的立法委员辜健群的新居,更是市井小老百姓梦寐以求、却永远不敢冀望实现的深宫别苑。
奔允淮神闲气定地站在客厅阳台上,俯瞰着眼前这一大片绿意盎然、充满诗情画意的大自然景观,这阵子积压在胸中的郁闷不禁舒缓许多,一双深遂清亮的黑眸,也慢慢漾起了似有若无的微笑。
望着流云的优闲潇然,野雀的自由遨翔,在山风徐徐的吹拂中,他不禁有份醺然若醉的迷惘和感怀了。
“哥,你一个人站在这里发什么呆?”冷不防中,他的肩膀被他那一向不按牌理出牌的妹妹辜允蓝敲了一记。
他回过神来,望着允蓝那张清秀慧黠的脸,他温文又无可奈何的笑了。“你每次一定要这样躲在背后吓人,你才过瘾开心吗?”
奔允蓝昂起下巴,强辞夺理的辩驳道:“如果你不是心事重重、神思不宁的话,我走路这么大声,你哪会听不见?我又哪能吓得着你?”
奔允淮失笑地微扬起一道浓眉,“我什么时候心事重重了?”
奔允蓝娇俏地眨眨眼,“哥,咱们心照不宣,明人不说暗话,打从我们回到台北之后,你就没有一天是真正轻松愉快过,这原因嘛——”她顿了顿,犀锐地紧盯着辜允淮那张已经笑得非常勉强的脸庞一眼。“你还要我一针见血的说出来吗?”
奔允淮脸部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允蓝,你何苦跟我过不去呢?”
“不是我跟你过不去,是我们那个伟大英明的父亲大人跟你过不去。”辜允蓝慢声提醒他。
奔允淮眼中的痛楚更深了,他皱着眉峰没有说话。
奔允蓝看不下去了。“哥,你别这样委屈自己好不好?你明明不想从政,不想接爸的班走进政治舞台,你为什么不敢跟爸爸抗争,反而要让他牵着鼻子走呢?”
奔允淮撇撇唇笑了,但笑里却有份深沉的无奈和苦涩。“允蓝,你跟我一样了解爸爸,他向来是铁令如山、说一是一,连妈有时候都要让他三分。爸爸对我的未来早就画好了蓝图,我只不过是他手中的一只棋子,你教我如何跟他抗争?”他沙嘎的低叹一声,“难不成要我跟他闹家庭革命吗?”
“这个——”辜允蓝为之语塞了。“但你就甘心任爸爸摆布你的一生,去做你最厌恶的政客?和那些笑里藏刀、言不由衷的政治丑角弯腰鞠躬、同流合污吗?”
奔允淮下巴绷紧了。“我是不愿意、更不屑和官场的人物周旋,但谁教我是名立法委员辜健群的独生子?谁教我从小到大都不敢跟爸爸说一个‘不’子?这样沉重的压力,你教生性怯懦的我,如何背负得起?”
奔允蓝沉重地摇摇头。“哥,你并不是怯懦,你只是太孝顺了,孝顺到几近完美而愚痴的地步,有时候我看了都不禁替你觉得难过,因为,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为爸妈而活,还是为你自己而活的?”
奔允淮心头一震,脸色蓦然变了。
奔允蓝这才倏然惊觉到自己的失言,“哥,我并不是故意的,我说话一向口没遮拦,我真的不是故意说这么重的话来伤害你的。”她嗫嚅地解释着。
奔允淮神色肃穆的摇摇头。“我不会怪你的,允蓝,你说的话虽然相当尖锐刺耳,但却非常真实坦白。你说得很对,字字句句都敲痛了我的弱点,也许我是该好好省思一下,对于我的人生,我究竟应该把主控权交给谁。”
“哥——”辜允蓝反而感到忐忑不安了,她从来没见过辜允淮脸色这么阴沉难看,这一刻她懊恼得恨不能咬断自己轻率锋利的舌头。
“我没事的,你别担心。”辜允淮轻轻拍拍她的肩头。“下午有事吗?愿意陪哥哥去看场电影散散心吗?”
“下午我跟同学约好要去打网球。”
“哦,那——就算了,我还是自己开车出去兜兜风算了,顺便去看看国中的几个老同学。”辜允淮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挤出温煦平淡的笑容说:“别愁眉苦脸了,台湾的选民眼睛还是雪亮的,像你老哥这种从小就被父母牵着鼻子走的人,他们还不见得肯把神圣的一票浪费在我身上。”
他的自我解嘲反而让辜允蓝听了更难受。“哥,你——”
“好了,你怎么染上口吃的毛病了,我没事的,只不过——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成了家里的叛徒,你可别指着我鼻子破口大骂喔!”辜允淮半真半假的嘲谑道。
奔允蓝的眼睛亮了起来,“哥,你的意思是——”
奔允淮疼爱地轻拍了她的肩头一下,笑吟吟地打趣道:“咱们心照不宣,明人不说暗话,你还要我一针见血的说出来吗?”
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幽默感,立刻驱散了辜允蓝心中的愁云。她转忧为喜的轻抱了辜允淮一下,感动而兴奋的说:“哥,你真是孺子可教也,不枉我这个做妹妹的喊你一声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