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故事?什么遭遇?”夏筠柔连声音都变了,胸口掠过了一阵揉合了不安和恐惧的刺痛。
莫凡毅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用一种好深沉、好复杂、好深奥又好温柔的眼光静静地凝注着她,望得夏筠柔整颗心紧绞在一块。
然后,他重新开口了,声音好温柔低沉,却夹杂着一丝无以言喻的感伤和悲沉。
“你知道我的吉他弹得不错,可是……你却不知道我的钢琴弹得更好。”他顿了顿,望着夏筠柔瞬息变得雪白惊惶的容颜,从夹克里拿出一只口琴,“现在这里既没有钢琴,也没有吉他,请容我因陋就简用这只口琴为你演奏一曲,作为我陈述故事前的序曲和献礼吧!”
然后,他把口琴放在唇边,开始吹奏那曲彭钧达在夏筠柔满十七岁生日时送她的生日礼物“梦幻曲”。
他吹得音符阵阵悠扬生动,也吹得自己心酸欲雨,更吹得夏筠柔面无血色,心惊肉跳,骇然失措。
一曲奏完,夏筠柔已经四肢发软、头脑发昏,顿觉天地都在她晕眩模糊的双眼前旋转摇晃。
她跌坐在沙地上,无力地揪着自己的领口,费神而艰困地和自己挣扎,觉得自己好象突然从冰寒刺骨的湖面垂直沉入湖底。“不!这……不可能是真的……这不可能……”她伸手按在自己冰冷颤抖的唇上,她想防止自己发出尖叫,“你到底是谁?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吓我呢?”她眼神狂乱而无助,点点酸涩的泪光在眼眶里滚动着。
莫凡毅脸色也比她好不到哪里去,而他那双像寒星一般璀亮清澈的眸光里早就泪光盈盈了。“筠柔,你以前问过我这个问题,但,我只说了一半的实话,我的身体是属于莫凡毅的,但……我的灵魂却是属于彭钧达的。”他语音沙哑而艰涩地说。
夏筠柔面如白蜡,她只是惊恐万分地拚命摇着头颅,一叠连声地否认这个太震慑人心的故事。“不……不可能,你不可能是彭钧达……不可能的……”
莫凡毅蹲在她跟前,伸出颤抖的手捧住她的双颊制止她的挣扎,“我知道你很难受,连我自己也是花了好长的时间才能适应这种大难不死却灵魂附身的事,虽然讲起来非常惊世骇俗,但这毕竟是活生生地发生在我身上,否则,你想想看,我怎么可能会知道彭钧达送给你的那首‘梦幻曲’呢?又怎么可能知道他刻在小石屋上的那阙诗词呢?更别提要说服老古董那个科学至上、从不迷信鬼神的顽固分子了!”
夏筠柔泪雨模糊而怔忡地瞅着他,被他强而有力的说词给撼动而一时怆然无语了。
“筠柔,你现在愿意相信莫凡毅就是彭钧达的化身吗?要不然……莫凡毅和你与老古董非亲非故,怎么可能和老古董一见如故,又与你一见钟情呢?”他喉头哽咽地叹了一口气,泪光闪烁地望着她,深陷于一份纠葛迷离而无以名状的痛楚里。
夏筠柔轻轻拉下他的手,纷乱如麻地告诉他,“就算你是彭钧达的化身,也不能改变我是汤仲凯未婚妻的事实,更不能为你五年前加诸在我身上的屈辱和伤害找到合理的解释。”
莫凡毅的心抽痛了一下,“我知道,筠柔,请你给我两个钟头,让我把所有的经过陈述一遍,你再来定我的罪好吗?如果……”他痛苦地紧闭了一下湿濡酸涩的眼睛,“听完之后,你仍执意要走出我的生命,嫁给汤仲凯,我会成全你,永远……不再骚扰你!”
他的话深深戳痛了夏筠柔的心,她虚弱而木然发出一声无言的叹息。
她的叹息勾起了莫凡毅心中的无限感触,情不自已地也从喉咙里逸出一声深沉的低叹,点了烟,在烟雾迷蒙中开始漫长而令他的五脏六腑阵阵作痛的陈述:
“当我受到我继弟的陷害而被瓦斯爆炸灼伤颜面之后,我才知道彭钧达是活在怎样可怜而贫瘠的荒漠里。从小,我就失去了亲生母亲的怜疼爱护,而我父亲是一个严峻而内敛的企业家,一个吝于对亲生儿子表达自己情感的父亲,再加上继母和继弟、继妹的刻意争宠和排挤了,我在那个缺乏温暖的家里更是没有立足之地,所以,念高中开始我就搬出去住,把全部的重心都放在课业和音乐这项唯一的兴趣上,直到大学毕业顺利拿到博士学位为止,我的生命里一直只有做学问和陶冶音乐,没有多彩多姿的恋爱经验,没有醉歌狂舞的休闲生活,直到被熊熊烈火灼伤了颜面,我才发现生命对我来说竟是一片空白的胶卷。”他干涩地停顿了一下,抽了一口烟,又喷出一口浓郁的烟雾。
“在自我困禁于小石屋那段宛如活在人间地狱的日子里,你的出现无疑为我带来了生命的阳光,有好长一段日子,我几乎是靠着为你弹奏钢琴的快乐而活着的。在那之前,弹钢琴对我这个面目面憎的伤残言而言,只是一种痛苦的发泄!”他说到这,嘴角扭曲地又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目光和夏筠柔泪雨蒙蒙的眸子交会了一、两秒钟,然后,他又咬紧牙关继续陈诉下去:
“我每天都在期盼你的翩翩到来,在甜蜜的痛楚中,在快乐的折磨下为你弹奏钢琴,望着天使一般完美而无懈可击的容颜,我又自惭形秽地顿见到我自己的丑陋和卑鄙!我觉得自己像只不知羞耻、不自量力的癞蛤蟆,利用你的纯情和善解人意来满足自己的自怜自哀。”他捺熄了手中的烟蒂,又重新燃起了另一根烟,眼睛停泊在烟蒂的火光上。
“我从来没有谈恋爱的经验,但却在你毫不吝惜付出的关怀里找到了足以典藏一生的真爱,然而,卑微如你,丑陋如我,生不如死的我,何德何能亦无福消受啊!”
他再度停止诉说,在浑身震颤中吸了一口烟,烟蒂上的火光一闪一闪的,而夏筠柔眼中却浮现一层水雾,她的视线已经是一片模糊,而喉中梗着酸楚悸痛的硬块。
“一个活在黑暗的炼狱中毫无未来的人,连面对自己的生命都觉得是一种漫长而痛苦的煎熬时,又怎么有多余的能力去面对他用整个生命去挚爱的人呢?那种被痛苦和快乐,被希望和绝望撕碎的滋味,穷此一生,我都不可能会忘记。我为你创作‘梦幻曲’,其实里头却蕴藏了我卑微而不敢向上苍祈求的梦幻,我祈求上苍能赐予我重生的机会,能像个正常人一样拥有爱人和被爱的权利和幸福。不要活在这种万念俱灰、行尸走肉,想爱又不敢爱的痛苦里,只能抚着伤痕凭吊一生,但,我又清楚地知道,这是不可能实现的梦幻和奇迹,更是一种奢求!于是,我痛下决心,咬紧牙根来斩绝我们之间那份无以言喻,也不可理喻的感情,我在你面前‘毁琴’,象征‘毁情’,然后,我带着诀别的心情离开了桂兰山庄,离开了你,准备在孤独而麻痹的痛苦中度过一生。”他转过头来,望着夏筠柔那张被泪影漾得有几分朦胧之美的容颜,苦涩而沉痛地说:
“也许,我在下意识有厌世寻死而求得解月兑的念头,所以和老古董话别后,我会想到母校做最后的巡礼,我会在他的信箱内留下论文研究和乐谱给你们做纪念,以至于我看到那个醉酒驾车而莽撞翻落在马路上,有被货车辗死之虞的年轻人,我会毫不犹豫、冒着危险在紧要关头救了他。老实说,那时候对彭钧达来说,死并不可怕,也不足惜,活着才是一种凌迟和煎熬,却万万没有想到会阴错阳差地附在他的上。”他停顿了一下,平复血气翻涌的情绪,扔掉手中已经剩下一小截的烟,拿出打火机点上第三根烟,在烟雾氤氲中,他又沙哑地开口陈述他蜕变成莫凡毅之后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