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离谱的是,她常常软硬兼施、无理取闹地向他逼婚,弄得他筋疲力尽又有些啼笑皆非。
他拿到博士学位之后,她闹得更乖张,并口口声声威吓他不准见异思迁、移情别恋!她的疲劳轰炸和死缠活赖只是徒增他的困扰和反感而已,所以,他接受台大校长的约聘逃到台湾来。
他有个非常强烈的直觉,他感情的归属是在这里,在这块令他觉得熟悉又陌生的国度里!
他真的有这种强烈而难以解释的感觉——
再一次,下意识地,他慢慢伸手抚模自己额前那道已经斑白模糊的疤痕。
思绪又开始飘浮起来,飘到一个遥远而疑真似幻的梦境里……
阳明山公墓。
莫凡毅捧着一束素雅的雏菊放在修剪整齐的墓碑台前。
下意识地,他又习惯地伸手模着额前那道无损他俊挺漂亮容貌的疤痕。
他垂下眼,突然有种极为忧伤又酸楚万分的复杂情绪。
他望着刻在墓碑上的字。
彭钧达教授之墓
生于1953年,殁于1984年,享年三十二岁
立碑人台大全体教职员暨学生恭志
好一个到死也寂寞孤独的人,竟然没有半个家人为他建碑安葬。
莫凡毅不禁为他的际遇感到悲哀而有丝愤慨不平了。
突然,他听到一阵细轻而脚步声。
他本能地回过头,然后,他的呼吸停顿了!
一张纯净白皙、清灵出尘而可以让所有男性屏息震动的容颜俏生生地伫立在他不敢置信视线之内。
夏筠柔被他灼热而有点放肆的注目礼盯得有些怏然而困窘恼怒了。
她本能地车转身子,掉头就走。
“你不是来祭拜朋友的吗?怎么,花都还没摆上,就准备走人,你不觉得这么做对死者太不敬了吗?”
夏筠柔停住她的脚步,她掉过头来,一双晶莹剔透、如秋水盈盈的黑眸像冰针一般冷冷地射向莫凡毅,“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莫凡毅眼睛闪了闪,有些讥诮地扬起眉,“当然,我通常没有跟空气,还有……”他看了看周遭整齐排列的坟冢一眼,“跟死人喃喃自语的习惯。”对于他的揶揄,夏筠柔只是冷漠地把手口的白玫瑰放在彭钧达的墓碑前,然后站直身,绷着脸,二话不说地准备离开。
“就这样走了?你大老远上山,除了献花,没有话要跟死者说吗?你不怕死者晚上托梦向你‘抗议’吗?”
夏筠柔慢慢转过身来,莫凡毅脸上那抹玩世不恭又略带挑衅的神情激怒了她,“对不起,请你收起你那自以为是的幽默感,我不以为你在坟场苞女孩子搭讪挑逗的行径是一种对死者尊重的表现,再说……我从来没有兴趣跟陌生人抬杠,尤其是一个轻浮又自以为是的男人!”
莫凡毅并没有被她尖锐刻薄的攻讦惹火,他反而乐在其中,他双眼亮熠熠的,闪烁着一抹激赏而揉合了趣意的光彩,“你还真是我所见过口才最犀利的女孩子,不过,你是不是有点反应过度了,我这个轻浮又自以为是的陌生人,刚刚做了什么挑逗你的事?除了善意的玩笑和抬杠之外?”
夏筠柔一窒,脸颊不争气地微微泛红了,“对不起,我只是不……习惯跟陌生人交谈,特别是……在他面前。”她的目光忽然无尽温柔而凄楚地停泊在彭钧达的墓碑上,一双水灵灵的美眸婬浸在一层迷蒙如雾的烟波里,泛着点点幽冷而绞人心碎的涟漪。
莫凡毅脸部的肌肉没来由地抽痛了一下,“我刚刚还以为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怜、最孤独的人,现在,我知道我错了,他是这个世界最幸运而最富裕的男人!”他暗哑地说。
“是吗?”夏筠柔泪光莹然地反问着,眼睛始终不曾离开墓碑一眼。
此景此情,看得莫凡毅眼里竟有一种心痛而又想动容落泪的冲动。
然后,他的理智提醒他,该是离开的时候了,他不该也没有权利站在这里继续“干扰”她,做个唐突而不识相、不受欢迎的“第三者”。
但,他又苦涩地吞咽了下去,这根本是多余而无聊的。
看她像化石一般地伫立在墓碑前,目光痴迷而缱绻地望着坟冢出神发呆,他就知道他什么都不必做,除了离开之外。
他离去的脚步声惊搅了夏筠柔的凝思,她神思怔忡地出于本能唤住了他。
“你……你要走了吗?”
莫凡毅淡淡点头,目光深远而若有所思地瞅着她。
那种仿佛有千言万语的眼神撼动了夏筠柔冰冷的心扉,她怦然心动而困惑迷茫地蹙着眉问道:
“你为什么会来祭拜他?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莫凡毅的眼睛闪了闪,“我和他的关系和你一样深,”他莫测高深地哑声说:“而我对他的感情更不亚于你。”
“是吗?”夏筠柔有些嘲弄地抿抿唇,“没有人对他的感情能像我一样,刻骨铭心,至死不渝!”
她的话再度撼动了莫凡毅,但,他把所有偾张的情绪摆在心灵深处,“是吗?”人学她嘲谑地微微扬起一道浓挺的剑眉,“这可很难说喔!他在我心底的分量和对我生命的意义可能远远超过你。”他耐人寻味地说,似乎有意跟她较量,一争长短似的。
他挑衅的故弄玄虚的口吻终于挑起了夏筠柔的兴趣和旺盛的好奇心,“你到底是谁?”
莫凡毅好象故意寻她开心似的,他眨眨眼,以问为答地提醒她:
“你不是没有和陌生人交谈的习惯吗?”
夏筠柔没碰过像他这么世故狡猾又可恶的男人,她沉下脸,像跟谁赌气似的,甩甩一头瀑布似的长发,挺直背脊,悻悻然地从莫凡毅的身边走过,准备离开墓地。
“这样就宣告失败了?你未免太容易激动而意气用事了吧!”莫凡毅在她身后懒洋洋地笑着说。
夏筠柔停顿了一下脚步,暗吸一口气,然后,笑容可掬地回首盯着他,一字一句地冷声告诉他:
“先生,你如果觉得生活太无聊,活着很无聊,我建议你可以在附近找找看,还有没有哪块空地可以利用?然后,你可以挖个洞直接跳下去,你会发觉这种死法比活着浪费生命、逗弄女孩子有趣多了。”
话毕,她不管莫凡毅有任何反应,便背过身子,甩着一头迎风招展的秀发迅速穿过坡道,离开了阳明山公墓,也离开了莫凡毅深思复杂而趣意横生的注目之外!
夏筠柔抱着乐谱和一把白色的吉他走在校园的羊肠小径上。
她正准备参加每个星期举行一次的吉他研习会。
以前,她对音乐只是纯粹欣赏,但,自从彭钧达死了之后,她就有一股想要深入音乐殿堂,接受音乐洗礼的强烈。
藉着触模音乐,她好象可以感受到她和彭钧达之间的联系,一份即使生离死别也无法斩绝的感情。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是那种用情专一、无怨无悔的人,在这种讲求效率、速食的恋爱时代,她知道自己实在是冠绝古今的稀有动物。
习慧容就常常取笑她的痴傻和顽固,更常常调侃习烈是在和一个死人争宠,在打一场完全没有胜算可言的败仗。
奈何,她还是固执地活在缅怀彭钧达的美好回忆里。
她曾苦口婆心地对习慧容说,虽然,彭钧达就象流萤般轻轻掠过她的生命,但,那轻轻的一小段,却是她生命的全部精华,她这一生再也不可能倾注这般深刻的心去爱任何男人了。
习慧容拿她的执迷不悟实在没辙,只好改去劝说习烈,要他先做好万全的心理准备,免得真的从爱情的悬崖上摔下来,落个尸骨无存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