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双深邃锐利而漂亮的黑眸被一阵袅袅上升的烟雾衬得迷离幽冷,充满生命的哲思,也衬托出他浑身上下那股玉树临风、卓然不群的书卷味。
兰若不晓得什么时候出现了,手里端着一盘引人食指大动的水果切盘,这位性情跟小孩子实在没什么分野的山地姑娘,到现在还为着那天他替罗安雄强出头训斥她的事生着闷气。
她照样每天为韩孟禹洗衣烧饭、整理家务,照样把小木屋打扫得窗明几净,纤尘不染,但,从头到尾,她总是板着一张冷冰冰的小脸,负气的不肯和韩孟禹说任何话。
除了刚刚电话铃声大作,她在接完电话,面对韩盂禹无言的询问,她心直口快的冲口说出,“有个女生说要找你,我说你正在洗澡,她就把电话挂断了。”说完之后,她又倏然记起自己与韩盂禹之间的冷战,马上又孩子气地背过身子,拿着换洗的衣物冲到盥洗间去。
对于她近乎孩童般稚气而不成熟的行径,韩孟禹一直采取见招拆招的怀柔政策。
他实在不想跟一个未及二十岁的小女孩不成熟的表现一般见识,但,也不想盲目地附合她对自己那种独霸近于狂热的崇拜和爱慕,他不想造成她的错觉,也不想混淆她对爱情和欣赏崇拜之间模糊的分野。
兰若见他头也不抬一下,一副目中无人的神态,失望之余,不禁愠怒地重重放下手中的水果盘,用力跺着步子转回小木屋,并重重关上门,像一个索报不成,恼羞成怒的小孩子一般。
韩孟禹淡淡地摇摇头,继续抽着他的烟,静静凝眸欣赏着落日破云、晚霞满天的殊奇美景。
然后,在种满槐木的坡道上出现了一副令人侧目的鲜奇景象——一个打扮时髦的妙龄少女推着一辆显然已发生故障的破机车,缓缓朝充满碎石子的山路前进,瞧她那副吃力沉重的样子,韩盂禹失笑之余,不禁同情起她的际遇。
那位妙龄少女好像已经对她窘困的处境失去耐性了,她光火地甩开机车,并不停恼怒地用她那双匀称而惹人注目的纤纤玉腿踢着那辆不争气的破机车,口中还不时夹杂着几句令人错愕而大开眼界的粗话和诅咒。
韩孟禹神闲气定、饶富趣味的注视着这一幕,直到那个外型大胆抢眼,脾气显然也很性格出众的女孩把一双闪着怒光的美目刺向他。
“喂!你的腿是跛了,还是上了强力胶,看见本姑娘有难,你不会发挥一下推己及人的同胞爱吗?”
那少女操得一口不甚标准的广东国语,但,显然这并没有妨碍她发挥尖牙利嘴、泼辣骂谩的好本事。
她见韩孟禹仍如老僧入定的坐在那里文风不动,不禁火大的双手叉着腰,瞪着一双又圆又黑,艳光逼人,怒光也同样逼人的大眼睛,噼哩啪啦地对他毫不客气地开骂了!
“喂!你是跛子,还是跛子兼聋子,我说的话你没听见,还是你的公德心被山上的野猫野狗给吃掉了吗?”
“野猫野狗?你指的是你这位修养欠佳、身陷荒郊野外的母夜叉吗?”韩盂禹淡淡地扬起眉,不冷不热的讥刺道。
那少女果真有够凶悍泼辣,她立刻沿着坡道,穿过矮树丛对韩孟禹来势汹汹的冲了过来,她双颊烧红,气鼓鼓的逼问到他鼻子面前,“你说谁是修养欠佳的母夜叉?!”
韩孟禹从没见过像她这么狂野撒赖,却美得很野、很有味道、很有生气的女孩子。
对女性早已学会避退三舍、爱理不搭本领的他,弄不清楚自己怎么还会有一种异于寻常的悸动反应,特别是当她那张红扑扑、艳光四射、欺霜赛雪的小脸逼到他面前来时,他仿佛听到自己心脏鼓动收缩的声音。
“你这副凶巴巴、蛮横无礼的样子不像母夜叉,难道还像温柔贤淑的中国小姐吗?”韩孟禹收拾起那股困扰他的异样情绪,一脸淡漠的冷声说道。
“呸!谁要做那种没有自己生命力的花瓶啊!做个有特色、有风味的母夜叉都比中国小姐强!”那位少女好像已经忘了她和韩孟禹的战争,竟一坐在他身旁,好像坐在朋友身边似的,熟稔自在,一点尴尬和犹豫的神态都没有,反而落落大方地拍着韩孟禹的肩膀,大剌剌的说:
“喂!有没有白开水啊,要不然——来一罐可口可乐也行,推了那辆破车半天,再加上和你吵个莫名其妙的架,我口都干死了,你总不会见渴而不赐水吧!”
韩孟禹简直被她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极具情绪化的作风给弄得迷糊了。有没有弄错,他跟她非亲非故,只是萍水相逢、又莫名其妙地引发了一阵舌枪唇剑,在他还来不及消化她那泼辣狂野的作风时,她居然能在转瞬间换上另一种面貌,宛如他的至交好朋友似的跟他讨水喝。
有没有白开水?可口可乐也行?!
天啊!这女孩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那女孩见韩孟禹一脸惊奇困惑的表情,不禁怏怏不悦又带点撒娇意味的用肩膀碰碰他的肩头,“去啊,你真的要我渴死虚月兑在你家门口吗?”
韩孟禹也不知道自己是哪一根筋不对劲,自从姜秀瑜让她看清女性虚浮、善变的真面目之后,他一直就过着心如止水和女性保持距离、虽然孤单但却十分安全的单身生涯,除了小避家兰若,除了护士和女性患者之外,没有一位女子能让他古井生波,在深沉如一潭死水的心海里掀起一丝一毫的的波纹。
而这位来历不明,又胆大随便得令人咋舌的妙龄女郎,竟然能在短短几分钟内搅得他头晕目眩,甚至不加思索乖乖入屋替她拿了一罐冰凉沁人的可口可乐,无视于兰若古怪费解又隐含几分醋意的目光,无视于在脑海里拚命尖吼企图唤回他的理智的警钟。
接过那瓶可口可乐,拉开瓶盖,妙龄女郎一点也不斯文的,咕咕噜噜地一古脑儿饮尽所有的饮料,然后,她发出一声好满足、好舒畅的叹息声,“好舒服,这种快要渴死、又快要涨死的极端感受,其实何尝不是人间的一大享受。”然后,她懒洋洋的伸个腰,把空的瓶罐交给显然已经被她弄得既迷惑又震动的韩孟禹手上,“谢谢你,我叫沈娉婷,沈从文的沈,娉婷玉立的娉婷,你的可口可乐是我喝过最好喝的。”
“最好喝的?全世界的可口可乐不是都同一个味道吗?”韩孟禹失笑的轻轻蹙眉问道。
“不,你的不一样,或许是——”她转动一双黑白分明、璀璨明朗如晨星一般的眼眸,“你的可口可乐多加了一份人情味和温暖。”
人情味和温暖?韩孟禹震慑地细细咀嚼着她充满深意的弦外之音,平静无波的心湖里再度被她异于寻常而令人眼花撩乱的多样风貌掀起阵阵翻涌的浪花。
“喂!你又皱眉了!你知道你很喜欢皱眉头吗?小心鱼尾纹跟着你一辈子,甩都甩不掉。”沈娉婷笑意横生,晃动一双白皙的手,把他从若有所思的迷阵中唤了回来。本能地,他又蹙起眉峰,对眼前这一幕令他陌生、困扰而不知该如何应对措举的局面。
沈娉婷又露出了生动而令人屏息炫目的笑靥,“好吧!你继续皱你的眉头犒赏人人避之而唯恐不及的鱼尾纹好了,我要赶回去换衣服化妆,免得来不及打卡上班了。”
她的最后一句让韩孟禹心头一凛,“你还要上班?在晚上七点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