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罢,话筒掉了下来,她浑身开始颤抖。
杜百合扯掉白纱,换上简便衫裤,匆匆忙忙出门。
这时天正微雨,杜百合顾不得身上已被雨淋湿,耳中只不断响着刚刚电话中护士小姐急切的声音:“这是××医院,有一位病危的颜可秀,要见杜百合小姐最后一面,请杜小姐速至××医院三○七病房。”
雨愈下愈大,似乎也感染上了百合的悲凄。
跋到医院,杜百合终于见着了颜可秀。
回光返照的颜可秀,在细说原由之后,仍不放心地一再追问着,当年她一时冲动而做出的行径,是否对杜百合造成了伤害?这几年来她一直受良心的苛责,愧疚很深……
“别傻了,可秀。你也知道,当时的我对蒋立信并没有感情,何伤害之有?倒是你,可秀,真难为你了!”
杜百合一直强忍泪珠,她好怕一眨眼就再也看不见可秀。
精神恍惚的颜可秀,仍不停地回忆着往事。
“那一夜,我假装成你,立信也把我当成是你。”
“我写了匿名信告发老教授,我不愿意他玷污我的清白。除了立信,我的身子是不让别的男人碰的。”
“我离开了你,离开了立信,离开了学校,只告诉家里不读书了。但就在我四处流浪,盘缠用尽无处可去只好回家时,却发现我有了立信的孩子。”
“别说了!可秀,你休息吧!”杜百合阻止她再说下去。
“不!你让我说完,再不说可能就没机会了。”
“我未婚怀子,看着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我一天比一天焦虑。好几次想一死了之,但最后还是不忍心扼杀了小孩子出生的权利。我好想拥有立信的小孩,想看看孩子长大的模样,我真的想……我忍受别人歧视的眼光,我去洗碗、洗衣、去做任何一件可以养活我们母子的事。我必须要存很多钱才行……”
杜百合激动地抚模着颜可秀粗糙的双手,那原该是一双文学家的手,应是用来创造文字之美,而今却……
“可是我不行了,孩子是生了下来,可是生得好痛苦,我几乎在难产中死去。我咬着牙撑下来,我告诉自己不能死,我必须再去工作……立信的孩子,将来长大了,也要读大学,也要当个文学家,继承他父亲优良的血统……可是,我病倒了。如果不是真的不行了,我不会让医院通知你来的……孩子交给你,答应我……”颜可秀喘着气仍不肯停口,用眼光祈求着杜百合。
“我了解,你放心吧!”杜百合委实不忍心她再说下去。
外面风雨越来越大,老天似乎也在哭泣着。
原本一旁安静的孩子突然嚎啕哭了起来,或许母子连心,小小的孩子也能感受到一份离别的凄凉。孩子长得并不像蒋立信。这样也好,忘了蒋立信这个人吧!孩子与他再无牵连。
杜百合抱着孩子,离开了医院。
颜可秀走了,带着杜百合的承诺,离开人世。
杜百合答应颜可秀,要照顾她和蒋立信的孩子。
走在风雨中,杜百合用她冰冷的身子紧紧地环住孩子。别哭!要做个勇敢坚强的好男孩……可是她自个儿却忍不住落下泪来。这全都是蒋立信的错!他不该对杜百合隐瞒事情真相的。
回到家的杜百合,再也无心看婚纱一眼,母亲已睡了,她打电话回来交代过不用等她。而蒋立信也依照习俗,结婚前一日不能和新娘见面,她不用担心此时熟睡的孩子会让他瞧见。她已做好逃婚的打算!
对于母亲,她有着深深的歉意,她不能再做个孝顺的女儿侍奉左右了。她必须离开这里,离开蒋立信。她怎能嫁给他?在发生了这样的事之后!不能的,她做不到。她怎能嫁给一个不负责任在先,又隐瞒事实于后的伪君子?再喊他一声“丈夫”呢?不!她无法再面对蒋立信。颜可秀是多么的无辜啊!
想起躺在病床上被生活折磨得不成人形的颜可秀。她为何要独自承受这种罪?爱一个人竟如此痛苦!
爱情真是一种包了糖衣的毒药,教人上瘾,教人深陷,不可自拔!如果,颜可秀有那么一丁点责怪蒋立信,杜百合也不会觉得这般不安!
颜可秀痴情得教人心疼!蒋立信值得她做如此牺牲吗?是的,杜百合也是原因之一,因为蒋立信爱的是杜百合,而杜百合又是颜可秀的好朋友。
事情变得如此复杂,杜百合实难预料。
杜百合写信向母亲说明,且答允等她安顿好了,一定会接母亲过去同住。至于蒋立信,她什么也没留给他,只有当日那块蒙住颜可秀容颜的面纱。
人海茫茫,她该往何处去呢?
一个单身女子,带着一名年幼小孩,别人又会怎么想?
杜百合是不会原谅蒋立信的存心“欺骗”的。有一天她会加倍还给他,好替病重衰竭而死的颜可秀讨回公道。
孩子醒了,看着她笑。从今天起,杜百合就是孩子的母亲。她会代替颜可秀,扶养孩子长大。
杜百合坐在列车上,黎明时分,乘客并不多。
杜百合把孩子放在邻座空位上,行李则放在行李架上。这时有个男人走向杜百合,扬了扬手上的车票。杜百合只买了一张票,孩子是无座的,她只好把孩子抱在膝上。男人不时瞥头打量她,杜百合兀自沉思,没有看男人一眼。
宋子强对这女子有种特殊的感觉,或许是因为她年轻的脸上有着不属于那年纪的庄严凝重,而她膝上的孩子,熟睡的面孔则宛如小天使般惹人怜爱。
阅人无数,在社会打滚已久的宋子强,早已过了四十而“不惑”的年纪,如今“大惑”不解,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抱着一名小娃儿要去向何处?
目前,宋子强趁着大假,搭车南下休憩游赏一番,也顺便调剂一下工作多年的压力。他原计划去国外度假的,因为他有的是钱;可他又放不下事业。年轻时他是个标准的工作狂,能不眠不休地为事业打拼,颇令他引以自豪。
如今宋子强虽然步入中年,但冲劲依然十足。
他之所以选择了短距离的旅行,不外是自己开车太累了,倒不如坐上列车,到台湾的某个陌生城市,和陌生的人群共游数日。而今,他却极想认识回程上邻座的神秘女子。
宋子强不停地打量她,她出神的样子,使他看呆了。
列车开出甚久,杜百合这才回过头来。她是太冲动了,太意气用事了些,因为一时之间无法接受“事实”,所以决定得也太莽撞了些。
杜百合想起那时出走的颜可秀,是否也想过未来呢?
这时列车突然一个大晃动,杜百合放在行李架上的行李摔落下来,杜百合尖呼一声,赶紧抱住孩子,怕孩子受伤。但落下来的行李,却不偏不倚地打在宋子强头上。
宋子强顾不得头疼,机不可失,他终于有机会认识她了。
“对不起!真不好意思。”杜百合连忙起身致歉。
“没有关系,你快坐下。我帮你把行李放好!”
宋子强忙着献殷勤,杜百合不知如何拒绝。
孩子吸吮着拇指,张大着眼睛看着宋子强笑。
放好行李的宋子强,又坐了下来。
“好可爱的孩子啊!叫什么名字?”他模着孩子的头说。
明清,孩子叫做“明清”,杜百合要这个孩子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她要这个孩子将来明白事理、分清善恶。她隐瞒了颜可秀给孩子取的名字。她喜欢明清两个字……
“他是你的……”宋子强真不想听见肯定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