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旗应了声,不一会儿又回过头。“车夫去过几次,路不太好走,不过还不算远,十天半个月就可以到了。”
“嗯,路上记得添购些吃的喝的,免得离城后没东西吃。”
“知道了,二少爷。”???
自京城出发到下一个村落,足足花了两天的时间。
沿途景色的风光明媚,却无法让两人放下心中躁郁,好好的欣赏一番。
没有赘余的交谈,烟儿总是心事重重的望着窗棚外的一草一木,时墨倒也沉得住气,至少维持了表面的和平。
“二少爷,”殷旗掀开布帘。“这儿有个小村子,今儿个要不要在这找家客栈落脚歇歇?”
“也好,这两天窝在马车里都快发霉了,找家干净点的。”
“知道了。”
马车停在一家半新不旧、打扫得十分干净的小客栈前,时墨颔首踏出,深呼口气,露出一抹闲适的笑容,尊贵的风范写在眼底,执扇的手优雅煽动,任谁见了也瞧得出此人非富即贵,怠慢不得。
“掌柜的,麻烦备桌酒菜。”殷旗早已跨进客栈朗声吩咐。“另外,咱们要在这儿打尖,一共是三间客房。”
“是、是、是。”大胡子掌柜连番点头。
一脚正要踏进门槛又突然收回,时墨执扇的手一顿,回首望去,郁还烟立在夕阳余晖的光晕中侧对着他,素净似瓷的瓜子脸轻往上仰,鼻梁挺巧的勾勒出一道完美弧度,飘逸出尘的澄眸似在凝望什么,一头如瀑的乌亮青丝让四窜奔驰的风儿拨弄得撩乱人心。
他怔忡不动,再度感受到心神旌摇。
惊诧回神的刹那,是因为她已把目光转向了他,连忙收摄情绪,故作挑衅的淡淡一哼。
“怎么,路上看的风景还不够多,来了这里继续看?”
“……时二少,烟儿有一事相求。”
“哦?真是难得啊,你也会有求我的时候?”他落落大方的点头。“行!你说吧。”
她黯下眼睑。“回乡后,我想顺便将爹爹的尸骨烧化成灰带回京城,倘若您怕触霉头或是觉得不舒服,烟儿可以自行回去。”
“你既然有这份孝心,我当然是没有意见,我不怕犯忌讳,这你可以放心。”他十分干脆的回答。
“谢谢你。”她低低地说。
“但是──我也有一个小小的要求。”语锋一转,他别有心机的道。
烟儿不安地抬起长长的睫毛。“是什么?”
“今儿个晚上……嘿嘿,”见她脸色一变,他促狭的邪气一笑。“想到哪里去了?我是希望你能弹个琴曲儿让我回温回温,行吗?”
“弹个琴曲儿?”
“都已经一年多了,你的指下玄机我还没悟透呢,更何况咱们琴没比成,听你弹首琴曲儿应该不算强人所难吧?”放下心中大石,她轻轻地点头。“既然时二少想听,烟儿理当从命。”
对于她这会儿的温驯,他还真是不大习惯。
“行了行了,饭菜准备得差不多了,快进客栈吧。”
“嗯。”???
山野寂寂,皓月当空,白日的天朗气清,使得初更的薰风不断。
入夜后,时墨命人布了琴案临在荷花池塘边,面迎那掩上层层面纱的千重山貌,一缕舒人心脾的翠凝香渗在薰风中,悠然沁入鼻腔,令人有着浮在云端的神往心境。
摒去所有琐碎杂思,郁还烟敛首款步,在他深邃的注视中端坐到琴凳上。
这是她生平头一回如此正式的弹琴,也因此,从沐手焚香、端坐澄虑、到抚弦弄操,无一不是满心虔诚。
“请开始吧。”他说道。
“那么烟儿献丑了。”语落,郁还烟微微舒展两肘,两腕悬空,使其呈飞鸟振翼的样子。
随着十指有韵律地起起落落,一串清脆悠扬的曲调如行云流水般汨汨流出,流畅婉转的琴音,好像晴空万里、百花齐放,令人心胸开阔;又似清风徐徐吹来,周遭草木左右摆动,飘飘然的感觉,宛若置身于极乐仙界;抑扬顿挫间,仿佛看到层层叠叠的青山伴着江水,映照朵朵自在漫游的白云,这可是解人恼忧的一首动听曲儿。
在他而言,她的琴技精妙入微,从容不迫却又运指如飞,能够清楚的弹出心中所想,准确无误的切入主题,让听者情不自禁全神贯注,深怕一个闪失,就会错过她指下所要表达的一个意念。
唉,自己差她何止一大截。
“咦……?”他蓦地听出了什么,不禁低吟一声。
骤然歇落的琴声,化成无力的嘶鸣微弱地休止。
不知怎地,郁还烟显得有些恐慌,胸口不住地起伏,两道清眉下的一双澄眸,在顷刻开始浑浊转黯,像是理出了什么,也开始抗拒什么。
“为什么停住了?”时墨好整以暇地问,锐利的眼却把她的每一个表情与动作都悟进了心底。
“你……”不,不能问,他听不出来的,他应该……“连我自己都倍感惊讶,竟能从一首曲子里,洞悉出一个人的心。”在他低哑醇厚的嗓音中,带著令人战栗的吸引力。
她的神色在瞬间变得阴晴不定,强迫自己绝不能被识破,要淡然以对。
“时二少听出了什么?”
“我听到你努力佯装出的好心情,像是晴空高照、风和日丽、云儿飘游,不过,这对你而言太逞强了。”
怎么也没料到他能毫无遗漏的指出她心中所想,她在震惊之余,又有种热泪盈眶的感动。有人终其一生的寻寻觅觅,也遇不到真正的知音倾谈,她却轻而易举的碰上一个,而这一个,就在她的眼前。
“怎么不说话?我没有说错吧?”时墨气度翩翩的踱步行到池塘边,娇艳可人的荷花绽放得如此美丽,惹人心生怜惜,不忍伸手摘折。
“时二少何来逞强之说?”
“当然逞强啊,你明明不是那种活泼乐观的人,却硬要弹出那么快乐无忧的旋律。”他仍盯着池里荷花不放。
“一个好的琴者,应该要能弹出各种心情的变化,可见得,我弹琴的技巧拙劣得很。”
“你错了,你弹得很好,几乎可以说一点漏洞也没有,只是……”他将一朵含苞待放的荷花捧在手心里,轻轻拂弄着。
“好巧不巧还是被我听出那一丁点的蛛丝马迹。”
“你……”瞠大眼,她的声音开始不稳。
“虽然百般不愿意,还是不知不觉被个和自己身份悬殊的官家子弟给迷惑了,一方面觉得痛苦,一方面又无法再欺骗自己,进退两难、?情所困,只想籍着这首曲儿释放出来,好掩饰内心深处的真正情感。”隐约合情的黑眸回首迎视她,柔得无害的笑谑,却令她招架不住的从椅子上倏然站起。
“我、我不舒服,先回房了。”发烫火烧的双颊,热得她脑袋瓜融成沙丘,已是无法思考;如果不速速离开此地,她恐怕会就此栽进他设下的圈套里。是的,这是圈套,一切都是他故意安排的──她胡乱的说服自己。
“你想逃避?”
她低呼一声,尚未来得及移动寸步便被揽进了他的怀里,强烈的男性气息包围住她的每一个呼吸,彻底扰乱她的心绪。
没办法扳开这厚实有力的桎梏,被困在里头的她,完全挣月兑不了。
“请你自重。”轻咬下唇,她不露破绽地冰冷驳斥。
“先回答我刚刚说的。”
“你……回答你什么?”她心虚的望着别处。
“我剖析的究竟对不对?你倒是得回答我。”他的脸距离她不过一个拳头,拂在她肌肤上的每一口气,都让她颤栗不已。
“当然不对,我根本没有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