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佳玮上了车,辛壑只简单地解释自己因路上塞车而迟到,之后便不再开口,沈默持续了整整五分钟。
“为什么不找你的女朋友一起参加宴会?”佳玮试着建立对话,于是提出心中的疑问。“就是昨天我在追小狈时看见的那位……”
他静了静,简洁明了地说:“她有事。”
佳玮被刺了一下。虽然早猜到那位美丽的小姐是他女友,可是听他亲口承认,心里还是不太好过。
看他专注地开车,似乎没有多说什么的意愿,佳玮也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她还有好多问题想问他,比如说他什么时候回到台湾?为什么会决定回台湾?家人可好?他这些年来……过得可好?但是他的疏离,使她一个字都问不出口。
佳玮改而望着车外,有种想放声大哭的冲动。
九年的分隔,是一道她想跨也跨不过的鸿沟,很多事情都变了,唯一不变的,是她每每见到他时的那份心悸……那种只要跟他在一起,其他都不再重要的美丽。
但是佳玮只能把这份感觉保留给自己,他的冷漠,说明了他对她的感受。
这一切,都是她一手造成的。
第七章
佳玮很快发现,辛壑堪称社交界的宠儿。
“辛院长,你终于来了,我还担心你不肯赏光呢!”他们一抵达宴会会场,一位简直是活动珠宝店的中年贵妇便迎了上来,佳玮被她身上的首饰闪得眼花撩乱、微微发晕。
“汪夫人的邀请是天大的荣幸,我怎么敢不来。”辛壑像换了个人似的,对这位知名珠宝公司的董事长夫人绽开电力十足的微笑,贵妇被电得心花怒放。
“这位小姐是?”汪夫人注意到佳玮,一双小眼睛把她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佳玮猜想她是在猜测自己的衣服出自哪位设计师。
“苗小姐是我在美国就认识的同校同学。”
尽避接受了辛壑对自己冷淡的事实,佳玮听到他的回答仍是一阵难受。
“唉呀!这不是辛医师吗?”一位艳光照人的女郎走了过来,亲热地勾住辛壑的臂弯,一下子就把佳玮挤到旁边。“写专栏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女郎经营的是时尚、美容方面的杂志,一心想说服名气响亮的辛壑在自己杂志上辟个整型美人专栏。
“妳太看得起我了,不过我住在美国多年,中文书写只有小学程度,恐怕是难以胜任。”
“凭辛医师的风采,被死板板的文字埋没多可惜!”这次加入谈话的是个男人,但是佳玮觉得他的举止比女人还秀气,而且脸上好像有化妆。“帅哥,PAULSMITH刚出了一系列休闲西服,最近正在找男模,要不要来我的经纪公司兼个差?我保证让你一炮而红。”
“人家辛院长忙得要命,哪有时间跟你去抛头露脸走秀?”又有人有意见了。
“是啊忙着把各位小姐『整』到最完美~~”某男冒出一句。
看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围着辛壑打转,佳玮蓦地发现自己已被抛在一旁,而辛壑似乎也把她给忘了,既然如此,他何必找她一起出席?
压下心中的那份失落,佳玮拿了一杯侍者送的香槟在手中,并非真的想喝,只是让自己看起来不会太格格不入。
呆站了十几分钟,她开始四处寻找可以隐藏自己的地点。即使月兑离生涩的少女时期已有很长一段时间,她还是不习惯处在陌生的人群中。很快地,她发现了大大的落地窗,窗外有个泛着蓝光的游泳池。
她暗自欣喜,决定在宴会结束前就待在户外。
“小姐……”一个陌生的声音这时叫住她,佳玮转头看见约莫六十岁的瘦小熬人,并闻到一丝酒气,显然这位太太已经喝了不少。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妳?”妇人推起GUCCI眼镜仔细地打量她。
佳玮也看着她,觉得她完全陌生。
“应该没有。”她老实地摇头。她早发现宴会中似乎多是娱乐圈或时尚界人士,她几乎不曾接触过这些人。
“我的记忆力最好了,不可能出错。”老妇人不死心。“妳贵姓?”
“苗。”佳玮很想借故走开,可是又想不出理由,也觉得不好意思。
“苗……有谁是姓苗的……”老妇人喃喃自语,忽地老脸一亮。“我想起来了!妳是几年前那个破产的『苗氏建设』的千金!错不了!我跟我老公参加过你们家的派对,派对里妳的个子比别的女孩都高!”她兀自兴奋,没发现自己的嗓门有多大。
佳玮愣住,丝毫没料到居然有人认得她,而老妇人接下来的话,让她完全动弹不得。
“苗老也真没良心,丢下几千名失业员工就这样销声匿迹,居然连子女都不要了,却带着那个三流的女演员跑路,那女人当时好像才二十多岁,比妳大不了多少……我记得妳还有个小弟弟吧?可怜的孩子……”
周遭静了下来,老妇人的大声感叹显然已经引起众人侧目,然后有几个人开始窃窃私语。
佳玮脸色发白,她以为自己再也不需面对父亲带来的屈辱,可是她错了。
“郑太太,好阵子没见,您怎么愈来愈年轻、愈来愈有活力了?”辛壑笑盈盈地出现。“我刚刚好像瞧见郑董,他身边那位小姐是令嫒吧?父女感情真好。”
老妇人面色一变,立刻丢下佳玮找老公去也,众人一阵轻笑。大家都知道报业大亨郑董最爱年轻美女,而郑太太的醋劲大也是出名的。
“跟我来。”辛壑拿起佳玮手中的香槟,抛下人群,带她走到庭院中的游泳池畔,佳玮一直沈默着。
“把这喝下去。”辛壑把香槟还给她,语调沈稳而不容拒绝。
佳玮看了他一眼,顺从地接下酒,一口一口慢慢地啜着,双眸凝视着清澈的水池,很安静。
辛壑退到一边,斜倚着一根仿希腊神殿造型的圆柱,慢慢地抽起雪茄,也没说话,神态仍是一派从容,只有他知道自己有多么心烦意乱。
他发现,带佳玮来参加宴会,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蓄意地,他一抵达就将她冷落在一旁,可是无论他与何人交际、寒暄,视线总是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她。她的不知所措、她的不自在,没一样逃过他的注意,有一瞬间,他几乎以为时光回到了九年前那个初初见到她的夜晚……
但是理智很快地让他了解自己的可笑。
那个口无遮拦的该死老太婆,是个始料未及的意外,在佳玮神情丕变的剎那,他觉得月复部像是突然挨了一拳,来不及细想,便已经挺身而出。
他是怎么搞的?照理说他应该幸灾乐祸地旁观,让她也尝尝自己当年所感受到的屈辱,不是吗?
他从来就不是个宽容大度的人,也不会假装自己是。当初会对她好,只因她是特别的……不,“曾经”是特别的,现在他对她除了怨,不再有其他,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在乎她的感受?
“我不知道你喜欢雪茄的味道。”佳玮轻轻开口,声音平稳,脸颊也渐渐恢复血色。
“也许是因为妳从来没了解过我。”辛壑语带讥诮地回了一句,但见到她立刻受伤地退缩了下,心中又有些后悔,竟想开口弥补。
华尔滋的音乐从屋内流泄而出,辛壑听见自己说:“要跳舞吗?”
佳玮吃了一惊,但迟疑地点头,然后她看着辛壑捻熄了雪茄,伸出手。
佳玮怯生生地握住他,掌心相连的那一刻,她恍惚了,九年的距离彷佛在瞬间消失,她还是那个笨拙的少女,他也还是那个机智、爱逗她的医学院学生,她感觉,只要有他在,她不会在乎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