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色有些发白,她咬了咬唇瓣之后做出结论。“所以你是说,我并不符合你心目中的理想。”
他呆了呆,久久没搭腔,点头也不对,摇头也不对,只感到心中乱成一团,毫无头绪,却没想到沉默有时也算是一种回答。
她畏缩了下,垂眸盯着和被单纠缠着的手指,好半晌没作声。看着那张苍白的小脸,花拓突然好痛恨、好唾弃自己。
当她终于再抬眼看他时,神情就如两人初见面时那般波澜不兴,教人读不出情绪。她不懂狡诈,不懂伪装,但是她懂得隐藏。
“我懂你的意思了。”换言之,他不爱她。
“妳懂?”他不禁讶异。他都不确定自己在说什么了,她怎么会懂?
她不再多言,掀开被单下了床,花拓赶紧转过身子,尽避在昨夜之后这么做有些可笑,他还是坚持着非礼勿视的礼貌。
很快地套上睡袍,黎宇净走向门口,静静地留下一句:“我回房去了。”
“宇净……”他开口想再说些什么,最后还是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去。那道纤细荏弱的背影,看来犹如女圭女圭般不具生命力,他心中一阵刺痛。
但是他能说什么呢?如果他自己都模不清自己的感觉了,他要怎么对她说?
他呆站了不晓得多久,直到一阵熟悉嗓音从楼下传来。
“阿──拓──哈──啰──有人在家吗?”
花拓下楼时,花似蝶正好打发走出租车司机,关上了前门。
“姑婆,妳回来啦,日本好玩吗?”
“还不是老样子,又不是第一次去!”花姑婆睇着他。“干么这样愁眉苦脸的,不欢迎我回来啊?”
“哪有!”他赶紧否认,深怕被瞧出什么端倪。“妳的行李就这些?”
他笨拙地转移话题,一方面实在没脸让长辈知道他干了什么蠢事,一方面也不想让老喜欢自作主张的姑婆,在他心乱如麻的时刻掺进来穷搅和。
花似蝶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忽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都快中午了,你怎么连下巴胡子都没刮?”怪了,一向对自己的相貌敏感、坚持仪表干净的侄孙,居然有脸上出现胡渣的一天?
“我……那个……刮胡膏用完了。”人生变色、世界大乱,谁还会想到剃下巴新长的胡子!
他走向行李箱,避开精明的视线,花似蝶也没再追问。
“宇净人呢?”她四处张望了一下。“你有没有好好照顾人家?”
花拓差点绊倒,他照顾的可比姑婆要求的多得多了。
罪恶感再次袭来,他忽然好想向姑婆自首,求她把多年没用过的家法请出来,把他狠狠教训一顿,最好把他砍成十段八段,省得他还得面对自己造成的一团混乱。
“宇净……她在客房里,可能在看书。”他简单地说道,尽避胸口仍因提及那个名字而起了一阵骚动。
“喔。”
“姑婆,妳还没吃饭吧?想吃什么?”
花似蝶斜眼睇着他,不免暗叹侄孙改变话题的技巧实在有待加强。
事情真的不太对劲。
先是他没像以往一样,指着她的Shopping成果骂她败家,然后又忘了刮胡子,还编了个只有智障才会相信的理由……太反常了。
“我无所谓,你待会儿问问宇净想吃什么。”
不急,她迟早会查出家里在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事。
餐桌上的气氛很怪异。
花似蝶的目光从默默吃饭的女孩,移到同样低着头扒饭的侄孙,然后回到黎宇净,接着又落在花拓身上。
至交的孙女安静寡言,这点她老早知道,但是她一手拉拔大的阿拓居然也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就太不寻常了。原本还指望这小子能开导宇净,让她活泼些,没想到他自己反而化身成忧郁小生,这其中大有玄机。
还有啊,女孩白泡泡、幼咪咪的粉颈上多出了一、两处可疑的淡淡红印。她纵横情场多年,如果连种草莓是什么样子都认不出来,那可真是白活了!
“唉呀!”她把碗筷一放,突如其来的举止把花拓吓了一跳,黎宇净只是如梦初醒般地抬了下眼,接着又低头吃饭。
“姑婆,发生什么事了?”
“你才发生什么事!咒我啊!”花拓的关切为他赚来一个白眼,然后花似蝶露出笑容。“我替你们两个都买了礼物,差点忘了,我去拿来。”
“吃完饭再──”不等他说完,花蝴蝶似的高龄美女已翩然飘走。
餐桌上只剩花拓和黎宇净两人。
他悄悄地瞥着她,心中尽是纷乱难解的情绪。两人的关系变化得太快、太剧烈,他几乎要暗自庆幸姑婆在这个时候扮演着缓冲的角色。
然而,眼看着她再次退缩到那个保护她多年的隐形隔膜之中,他又感到心痛和无限怜惜……
这时花似蝶拿着礼物出现。
“宇净,这是给妳的。”她笑吟吟地将一个纸袋递给她,后者眨了眨微讶的大眼,怔了下才取出纸袋中的东西。
“大热天的,妳怎么买丝巾给人家?”花拓看着那柔软的浅紫色布料,忽然觉得“丝巾”的形状不太对。
“啧,你少土了!宇净,妳别理他。”花似蝶接过布料,开始向她解说。“这里有两个隐藏式的小扣子,扣在脖子后,然后把两个比较长的衣角拉到腰后绑起来就行了。有天我在涉谷逛街,一看见它就觉得非送妳不可。”
黎宇净还没说话,花拓又有意见了。
“穿这种衣服睡觉,背上不着凉才怪。”什么不好买,买件像肚兜的东西送人,也只有她才想得出来!
“这不是睡衣。”花似蝶柔声指正。
“不是?”花拓震惊地放下饭碗,脸色转青。“姑婆!妳不会是要宇净就穿这个不伦不类的东西,光着背在大街上走吧?!”
“宇净的皮肤那么好,露一点有什么关系?配上牛仔裤或短裙,既性感又可爱。台北街上多的是穿得更清凉的妹妹,你别那么古板。”
“我说不行就不行!”他几乎要拍桌子了。“妳不要教坏她好不好!外面的坏人有多少妳知道吗?穿这种东西简直就是在跟说『欢迎染指』!”
“不穿就不穿,你姑婆我又还没聋,那么大声做什么……”她把窃笑憋在心里,和善地拍拍黎宇净的手。“宇净,妳还是把衣服收着,这布料挺漂亮的,留着当纪念也好。”
“谢谢姑婆。”惜言如金的当事人终于开口。
软软女敕女敕的嗓音像变魔术般,抚平了花拓心中的不悦,这是她几个小时中第一次开口。
“喏,给你的。”花姑婆把另一个袋子给了侄孙,态度差别颇大。
花拓从纸袋中拎出一件印满了白色樱花图案的红色短袖衬衫,两道剑眉耸成了富士山。
“妳是觉得我的形象还不够花吗?”有了他那张脸,要是再穿上这种痞子衬衫,恐怕街坊邻居都要把自家的闺女锁起来了。
“有买给你就不错喽,还嫌!早知道带两个铜锣烧给你就好了!”
“跟妳说几百遍了,花钱要节制一点,不要老买些奇奇怪怪又不实用的东西……”
“知道了,下次我会记得给你只买包海苔,行了吧?”
黎宇净默默地看着眼前边吃饭边拌嘴的祖孙,眼中流露出的渴慕,连自己都没察觉。
她喜欢花家的亲密气氛,更喜欢花拓那副叨叨絮絮,又有点缺乏尊严的一家之主模样。
只可惜,花家的气氛不属于她,花拓……也不属于她。
“我吃饱了,你们慢用。”她平静地起身,把自己用过的碗筷拿进厨房,花拓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跟着那道背影,嘴里的食物形同嚼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