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还在这里?”她从浴室里出来瞪着他。
“我又不赶时间。”他耸了耸肩,好整以暇地半躺在床上数脚趾头。
沈千渝投给他-个大白眼,决定自己不该浪费时间与他多扯,急急忙忙地找出搭配的鞋子。
“我要去搭捷运--”
他下了床,伸着懒腰。一整晚让她把头枕在手臂上,全身的肌肉都有些发麻。
“对了,我是不是忘了告诉妳我爱上妳了?”他伸展着四肢。
“我没时间和你多说,我会把门锁上,你可以从浴室回到房间,别忘了把--”她穿好鞋子,手已经放在门把上。“你刚才说什么?”她一定是听错了!
“妳想妳是不是也有一点点爱我?”
“我……你……”她愣愣地杵在门边。“我怎么……”他走近她,将食指放在她的唇上。
“先别回答我,等妳想清楚之后再给我答案。”他在微启的嘴上印下一吻。
“可是--”
“妳上班要迟到了。”他轻松地提醒,然后把她推出门外。
房门在她身后阖上,她丝毫没有听见。
空前的混乱。
沈千渝陷入这一生中最大的混乱状态,而她却对此束手无策。
自从罗汛出现,她的世界便彷佛完全被颠覆过来。
她要一个成熟稳重的男人,而他反复无常、吊儿郎当;她要一个诚实负责的对象,而他不学无术、满嘴胡言乱语。她做事循规蹈炬,而他可能根本就不知道这四个字怎么写;她喜欢经济、可靠的日制房车,而他拥有一辆随时可能解体、连冷气--不,连车顶都没有的废铁--
换句话说,这个男人不仅没有一样符合她的理想对象条件表,还完完全全地背道而驰。她若是有点常识,就该像避开瘟疫一样离他远远的。
她愁眉苦脸地收拾着办公桌。罗汛毫无预警地抛下那颗炸弹已经是两天前的事了,在这期间,他没有再主动出现在她面前,而她也没勇气去敲他的门。
“明天见!”一位同事朝她喊道。
“噢。”她回过神来。“明天见。”
可是他说他爱上她了。
而她也……
沈千渝赶紧摇摇头,她一定是昏了头才会让心思朝那个方向走。
爱情会冲昏一个人的头。
那晚他这么说过。
“不要再想了!”她怒斥着自己。
也许一切只是出自她的幻觉……也许他根本没说过他爱她……
毕竟有哪个人会用“今天天气还不错”的语气来示爱?
罗汛就会。
沈千渝以反常的慌忙将桌子整理好之后,匆匆地离开公司。如果她继续坐在办公桌前胡思乱想,也许会发疯地放声尖叫。
五分钟后,她发现自己在一家书店里,正站立在标示着“摄影”的书架前。
她不是很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甚至不清楚她在找什么。忽然间,她的搜寻停留在架上的某一处,一个熟悉的名字映入眼帘,她踮起脚尖,取下那本精装摄影集。
书被塑料封套封起来,她可以偷偷地把书拆开,或是将书买回家,而她没有勇气做前者,一向奉公守法的个性也不允许她干这种偷鸡模狗的勾当。
她拧着眉头寻找书的标价,然后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六百五十元!”抢劫啊?!
“罗汛的新书在三个礼拜后出版。”她的身后突然响起一道男性嗓音。
她赫然回过头,发现自己正面对着一名俊美得不象话的男人。她认得这位开咖啡店的修长男子,任何人部不可能忘记那张脸,但是她不知道他的姓名。
“那本摄影集是两年前出版的。”他朝她手中的书点个头。
“我……我不是……我没有……”她本能地想否认,却不知该怎么说。
“我是裴若津,妳来过我的咖啡店,我是罗汛的朋友。”他柔和地说道。“如果妳想看那本书的内容,我那里有一本。”
“我没有要看……”她的表情就像是只嘴上还沾着女乃油、却否认自己偷吃的猫。
“我远远地就看见了妳,于是决定过来打声招呼。”他的声调依旧和缓,彷佛没注意到她的手足无措。“我想我们也不能算是陌生人了,不嫌弃的话,欢迎妳到我的店里来看罗汛的作品集,我很乐意招待一杯市区最好的咖啡和新鲜的起司蛋糕。”他笑吟吟地看着她。“如果妳还记得,我的店就在对街。”
沈千渝放弃了否认的努力,张口想婉拒,但在转念间改变了主意。她真心地想看看罗汛拍的照片。
“好……”她略带腼腆地点头。“不过我不能再让你请客。”
他微微一笑,显然不打算与她争论,只是体贴地替她把书放回原处。
两人走出书局,穿过喧嚣的大街进入幽静的咖啡店,她觉得自己像是进入另一个世界。
裴若津将她安置在自己的专用桌旁,并从倚墙而立的仿古书架上找出罗汛的作品集。“妳先看看,我马上回来。”在离开前他又询问了她喜好的咖啡种类。
她翻开摄影集,首先看到的是一名身着长袍、下颚上有某种刺青的老妇人正盘腿坐在简陋的帐棚里,低头专注地用一种带着尖针的木板刷着看似棉絮又似羊毛的团状物。
翻开下一页,是一位年约十岁的男孩在光秃秃的灰色石漠上放牧着黑白相间的山羊群,男孩的脸上露出一种超乎年龄的老成和身负重任的坚决,正试着将一、两只月兑队的山羊赶回队伍。
接下来的照片有持着冲锋枪的十来岁少年、正在纺织的害羞回教少妇、衣衫褴褛且赤着脚丫子拿罐头当足球踢的几个小男生、在壮观华丽的清真寺前方因乞讨到零钱露齿而笑的小女孩……
每一张照片都有着鲜明的色彩,没有任何耸动而血腥的画面,但它们却彷佛蕴藏着一种淡薄却深沈的严肃。沈千渝深吸了一口气,试着平息内心所受到的冲击。
那是一种很矛盾的感觉,照片中大部分的人物都面露笑容,却只让她感到一股想哭的。
“令人印象深刻的相片,对不对?”裴若津带着咖啡和甜点回来,彷佛她的反应在预料之中。
“照片旁边都没有批注,你知道他是在哪里拍的吗?”
他耸了耸肩。“我想罗汛认为那并不重要,不过我猜大部分的作品,是他之前在北非跟随着巴勃族人四处迁徒的时候所拍摄的。”
“我从来没想过他拍摄的是这样的主题……”她低着头继续翻阅摄影集,心中千头万绪。
每一次面对罗汛,他总有办法让她的脑袋变成浆糊,事后她只会认为他很狡猾外加欠修理,却从来没想过他有这么严肃的一面。
他还有多少面是她所不知道的?
“我不清楚他的作品是否有很高的艺术价值。”裴若津在她对面坐下。“但我知道他是用『心』在观看。事实上,摄影是他少数认真看待的事情之一,只要他愿意,他的敏锐度比任何人都高。”
她合上书本,边喝着咖啡边咀嚼他的话,然后了解他说的是实情。
仔细一想,罗汛似乎很能了解她的所有弱点,而且相当擅长对症下药。
“你认识罗汛很久了?”她月兑口问道。
“嗯,打从我们脸上都还冒着青春痘的时候就认识了。”裴若津微微一笑。
沈千渝发现她很难想象眼前这个皮肤完美无瑕的大帅哥曾经长过青春痘。
她迟疑了片刻,然后开门见山地问:“所以你很了解他?”
“大多数的时候我都可以揣测他的想法。”他直直地看着她。“妳认为他很难懂?”这个问题听起来较像是肯定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