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妳看阿汛多体贴。”沈妈妈愈看愈觉得年轻人既英挺又机伶,正是她家生性拘谨的小渝需要的那一型。
沈千渝怔怔地瞪着掌心,然后看向那张百分之百清白无辜的俊脸,怒气莫名其妙地消逝无踪。他似乎总有办法挑起她的火气,然后又轻而易举地将之浇熄。
那股令她无力的混淆感又回来了。
“我要先回去了,小渝。”沈妈妈这时站了起来。“别忘了晚上家里的聚餐。”
“我没忘。”掌厨的是她,她怎么可能忘记?
“沈妈妈慢走。”模范小孩伴着长辈走到门口。
“你会好好地对待小渝吧,阿汛?”妇人在离开前眼中流露一抹睿智。
“当然。”罗汛笑容可掬地保证。
沈千渝将买来的杂货一一摆好,索性采取眼不见、心不烦的方式,将门口正在上演的八点档隔绝在脑后。
不久后,罗汛发现她正在重新排列原本就已整齐得无懈可击的书本。
“妳跟妳的母亲、妹妹一点都不像。”他悠哉地坐在高脚凳上,一腿搁在圆凳的横杆上,一腿撑在地板上。“要不是小彤说过沈妈妈一连四胎都在家中生产,我还真会以为妳不是沈家亲生的呢!”他开玩笑似的说道。
她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伴随了她一辈子的相同疑问由他嘴里说出来时,竟让她莫名地感到受伤害。
“我们家其它的三个孩子都长得像我妈,也都继承到我爸的智商,全家人中最平凡、最不起眼的就是我了。”她强装不在意地耸耸肩,然后故作幽默地说:“不过至少我是家里唯一一个懂得操作吸尘器和洗衣机、又能煮一顿象样的晚餐,而不会把厨房烧掉的人。”
但是他没有笑。
“妳真的认为自己很平凡?”漆黑的眸子密切地打量着她。
她拿起鸡毛撢子清扫书架上下存在的灰尘,依旧没有看他。“这本来就是事实,任何有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
“我家的人虽然都有点古怪,可是他们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光芒,无论走到哪里,没有人能忽视他们的存在。反观我,就连在已经待了四年的公司里,都无法让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我的老板甚至在上个月才叫对我的全名。”在她来得及思考之前,心中隐藏已久的真正想法月兑口而出。
“千渝,不要再整理书架了。”罗汛走近她,拿走那根鸡毛撢子,轻柔地将她扳过来面对他。
低沈的嗓音中隐含了某种不知名的力量,教她完全无法反抗。
“我没见过妳其它的家人。”他轻托起她的下颚,让她无法再躲避他的视线。“但我认为妳和小彤、妳母亲一样出色。不同的是,她们很清楚自己是独一无二的,也有足够的自信展现这一点,而妳却根本不知道自己的魅力所在。”
修长有力的手指移到她的脑后,毫不费力地松开了那支大发夹,失去束缚的长发自由地落在她的肩头。她被那对星眸中异常的专注牢牢地吸引住,像是着了魔似的沈溺在深潭里,一时无法动弹。
“妳在别人眼中显得平凡,是因为妳认定自己平凡。”他轻柔而清晰地说着每一个字。“一切都取决于妳心中的想法。”
有那么几秒钟,她几乎要相信他了。
但多年来根深柢固的理智及时介入,她顿时清醒了过来,并连忙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神情有些仓皇不知所措。
罗汛文风不动地看着她将长发再度扎在脑后,心里明白她的顽固已破解了刚才两人之间的魔咒。
“我不像我的家人,也不想成为他们那样。”她的口气直冲。“不管怎么说,这都不关你的事。”
她不是其它的沈家人,听来感性却不切实际的那一套对她起不了作用。更何况,那些话还是出自这个不务正业的男人口中。
罗汛有本事将死人都说成活的,这种舌粲莲花的男人比任何一个沈家人更不可靠!
“这么说有点伤人呀……”他淡淡地抛下这句话,转身向门口走去。
“罗汛……”罪恶感立刻袭来,她懊悔地望着他的背影。“我不是有意把话说得那么重的。”
“没关系,妳说的对。”他耸耸肩,却没有回过头。“是我多管闲事。”
在她来得及多说之前,罗汛已经离去。
沈千渝在沙发上坐下,面对着空荡荡的套房,只觉得心中有股说不出的烦躁。
她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老是在罗汛面前情绪失控?为什么他总是轻而易举地引出她恶劣的一面?
两分钟后,罗汛心情愉快地坐上自己的陈年吉普车。
“真是好骗啊……”他弯着嘴角发动了引擎,将车子流畅地倒出停车场。
他还有一个下午的时间作点功课。
首先,他得到附近的小说出租店租几本科幻小说。
然后,他会为今晚邀他晚餐的美丽女士准备一份特别的小礼物。
“哥,你的手上沾了墨水,没洗手前别想吃饭!”
“沈千彦!去把脸上的妆和那副手套弄掉,这里不是大街上,不准把哑剧的那一套带上餐桌!”
“千彤,去叫爸来吃饭,别让他把书本带上桌,顺便把那吵死人的音乐关掉!”
“妈,妳快把墙上画的那头狮子用布盖起来,要不然把『梵谷』和『高更』赶到院子里去,否则牠们要攻击墙壁了!”
罗汛伸手按下门铃,唇畔泛着笑意。
看来屋子里热闹得很,他可以轻易地想象小迸板在家中发号施令时,脸上那种颐指气使的表情。
几秒钟后,有人来开门了。
“你怎么会在这儿?”沈千渝不掩讶异,同时意识到自己最近似乎常常用到这个问题。
而且问题针对的对象都是同一个。
她对罗汛皱着眉头,白天的歉意早就被他的突然出现驱赶得一乾二净。
“沈妈妈叫我今晚过来吃晚饭。”他的脸上挂着笑。
“罗大哥!”沈家小妹一阵风似的出现,大声地表示欢迎。
“阿汛,你来啦,我还在担心你会找不到地方呢!”
“路上塞了会儿车。”他把原本挟在腋下的礼物递给她。“这是给妳的,沈妈妈,一时匆忙,我也没有把它包起来。”
沈妈妈接下那座造型古怪、高约一尺余的雕塑,在见到底座上的签名时,双眼顿时一亮。
“这是……这是方烁的作品!”兴奋的娇颜简直与沈家小妹如出一辙。“你怎么有办法找到这种尺寸的雕塑?方烁只对外展示过大型的作品,而且据说都是非卖品。”
方烁是近两年来声名大噪的一位年轻雕塑家,除了极前卫且独树一格的作品风格之外,他的弧僻和暴躁脾气也一样著名,喜爱艺术的沈妈妈当然对此知之甚详。
“我跟他曾一起当过兵,下午我去找他叙旧时,看见这件雕塑,我猜沈妈妈一定会喜欢,就向方烁要来了。”呃……更精确一点地说,方烁在牌桌上的烂手气使得他不得不双手呈上这件作品。
不过,这些无聊的细节不足为外人道也。
“酷……”沈小妹所有的想法皆包含在精简的一字评语中。
一老一少两位美女将罗汛引入饭厅,似乎没人记得被晾在一旁许久的沈千渝。她闷闷不乐地瞪着茶几上那座诡异的“艺术品”,然后目光又飘向饭厅里多出来的那一号人物,单眼皮下的眸子盛满了掺杂着不安的困惑。
这个男人,怎么好像细菌一样无所不在、无孔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