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初次见面时,他便注意到,直接而真实的情绪一一地反映在那张小脸上,使得平凡的五官生动起来,原本不甚出色的容貌也变得极为吸引人。而他很乐意继续刺激她,并享受从中获得的极大乐趣。
“喂!”正当他沈浸于得意中,她又隔着门没好气地叫道:“镜子后面的小瘪子里,从下面算起来第三格上有OK绷!”
没头没尾的话带给罗汛短暂的困惑,但他从镜中很快地寻到了解答。右颊上的小小刀伤不知何时已沁出血丝,而那个有趣的小迸板小姐,尽避在气头上,却也细心地注意到了。
呵……这么好骗又善良的可爱女人,要是不追上手,岂不是太对不起自己?
毕竟,是她自己坚持要留下的。
他依照指示找到了OK绷,将之贴在伤口上,就连OK绷上的卡通图案也无法减损他高昂的情绪。
愉快的口哨伴随着他回到自己的套房。
那天稍晚,罗汛发现浴室的门上多了一张条理分明的“使用规则”。端正秀气的笔迹不仅详尽地列出两人早晚使用浴室的固定时间,也注明了无论何时,使用者都必须锁上通往另一间套房的门,完事之后再将闩锁拉开,以免发生“令人尴尬”的情况。
她还特地在那四字下方多画了两条横线以示强调。
除此之外,他必须保持浴室里的整齐、清洁,并将个人用品摆放在指定的地方……接下来便是一长串的“指定地点”……
罗汛几乎笑破了肚子,差点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当兵的那个年代。不过,就连在军营里他都不太遵守任何规定,当然也不打算从现在开始。
那个一丝不苟的小迸板大可以对她那宝贝的使用守则早晚三炷香,至于他自己嘛……一切凭心情而定。
沈千渝下班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找房东陈太太,但电话的另一端仍没有响应--就跟过去五天来一模一样。
“又没人接……”她叹了口气。
也许陈太太真如那个男人所猜的,到日本去了。
沮丧的双眼移向通往浴室的门,门上的锁此时正闩着。
自从那天不小心撞见刚洗完澡的罗汛之后,她便建立起一套习惯:使用洗手间之前先敲门确定里头没人,然后将通往另一间套房的门锁上,以防隔壁的男人毫无预警地闯入;用完浴室之后她会将锁打开,再回到自己的房间从这一侧把锁闩上,以确保自己的隐私。
换句话说,她完全遵循着自己拟定的浴室使用规则,也相信自己的生活作息能因此而恢复先前的规律,但隔壁的罗汛却又让她对此感到不确定。
虽然日前那种尴尬的情况没有再度发生,可是一些琐事却不时提醒她:他就住在墙的另一边,而且两人共享一间浴室。
例如,他的私人用品从来不摆在指定的地方,老是在使用后便随手放置,见不惯杂乱的她总是忍不住将东西放回它们专属的位置。她无法克制这项几乎做了一辈子的举动,因为她那些疯狂的家人也都有同样的坏毛病。
又例如,他三不五时就会来向她借东西,像是盐巴、酱油一类的;这些物品对她来说都微不足道,真正令地不悦的是,那个男人从来不像正常人一样从正门进入。虽然他一定会先敲门,但那直接穿过浴室来访的行为令她气恼无比,无论她如何明示、暗示,他似乎都迟钝得无法接收到讯息。
她是个公正合理的人,心里明白罗汛跟她一样有权住在这里……不,或许此地更有权利,但是他没有与她争论这件事。光凭这点,她就认为自己必须容忍这位新邻居的行为。如果她能忍受视秩序为粪土的家人十年之久,没理由不能熬过这顶多短短的两个多月。
一找到陈太太,她就会想办法要回一个公道,或许不是所有的房租,但这不仅是财务问题,也是原则问题。
突然响起的门铃中断了她的思潮,她起身走向门口,并未感到太讶异。
“嗨,老姊!”
门一开启,沈千彤就像一阵彩色的旋风般卷入。除了露出一大截肚皮的辣妹打扮外,她身上最引人注目的还有那一头五颜六色的长发,和加起来总共有两位数的各式耳环……那还不包括鼻翼上穿的那颗水钻。
她有一张漂亮而洋溢着青春气息的鹅蛋脸,如女圭女圭般精致的五官完全得自她的母亲。事实上,沈家四兄妹中,长男千廷、三男千彦和老么千彤皆拥有优人一等的身材和出众的外貌。
老二千渝不但个子是家中最矮的,也是唯一一个拥有单眼皮的人。自小她便是个不出色的孩子,不但长相较家人逊色许多,也不像兄弟姊妹那样各具才能。
她的模样普通、学业成绩中等、人缘平平,而其它方面的表现也不好不坏。在成长过程中,她从未惹是生非、犯下大错,却也不曾是个令人印象深刻的女孩。求学时,“严守本分、脚踏实地”几乎是所有导师给她的评语。
她此时瞥见小妹手上提的保温盒,暗自叹了口气,知道今天的晚餐得多准备。显然家里的某人拒绝再让自己的胃成为母亲手艺的牺牲品。
“妈尝试的食谱还没成功啊?”她多此一举地问道。
“比那更惨,隔壁的OBS告诉她现在流行素食主义,所以她决定全家要开始吃素,还把那些食谱里的肉通通用豆腐取代。”沈千彤夸张地打了个寒颤。“妳有没有吃过酸死人的糖醋豆腐,和在厚厚一层油里游泳的鱼香豆腐?超恶心的!小扮昨晚还拉肚子!”
沈千渝花了数秒才想出“OBS”指的是邻居的欧巴桑,跟小五岁的妹妹说话常常使她觉得自己是远古时代的山顶洞人。
“今天要煮几人份?”她认命地问道。
“就我跟老大的。”沈千彤耸耸的肩膀。“我说我会在这里陪妳吃,老爸会乖乖吃老妈的菜,我猜小扮的意思应该是他会在外头吃。爸妈都看不懂他的意思,老大比较能猜出他想表达的,可是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生闷气,因为爸又搬出一大堆物理理论向他证明他上一本小说里的时光旅行机器是不可能存在的,所以就由我来翻译小扮的肢体语言。不过我想老大也许也是借机躲掉老妈的晚餐,他要我回去时把他那一份饭菜偷渡到他房间里。”
“肢体语言?”沈千渝一时无法跟上妹妹如机关枪一样的简报,只能及时捕捉住其中一个陌生的名词。
“小扮正在学哑剧,现在都只用动作表达他想说的话,已经有三天没说过一个字了。”她好心地解释,语气就如谈论天气那般平常。
“哑剧?”她仍旧一头雾水。“他不是都在街上玩乐器吗?怎么变了?”
“他想要成为全台湾第一个全能型的街头艺人,等他学完了哑剧,他要学骑单轮车。”
“他说的?”
她摇摇头。“他『比』给我看的……”她侧着头想了一会儿又说道:“我猜那个动作指的应该是单轮车,不是走钢索。”
“噢……当然,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沈千渝点点头,心想她根本不该讶异。沈家人的思维模式一向异于常人,就算老三接下来决定要学吞长剑、跳火圈,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我肚子快饿扁了,晚上吃什么?”空空如也的胃使沈千彤立刻放弃哈啦。
“我昨晚卤了一锅牛肉,再炒两道菜、煮个汤就行了,不用花多少时间。”沈千渝边说边走向厨房。为了多出来的两张嘴,她很有经验地加了晚餐的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