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天下毕竟没有白吃的午餐。
五更天才过,婉儿、丽儿便恭恭敬敬地来到忘忧床前,声音不大不小地叫道:
“忘忧姑娘,该起床梳洗了。”
忘忧昏头昏脑地坐起身来,明明才刚刚合上眼,怎么就要起床了,难道是这张床太软、被窝太温暖了吗?
忘忧边打呵欠边问:“现在是什么时辰?怎么屋外还黑漆漆的?”
丽儿回说:“已经五更天了。”
忘忧大叫:“才五更天?你们知道我平常都睡到什么时候吗?我要睡到太阳晒才起床,懂吗?中午再来叫我。”她又倒回床上。
婉儿急道:“忘忧姑娘,您还是快点起来梳洗用膳吧!一会儿如雪姑娘就要过来了。”
“她来做什么?”忘忧被吵得睡不下去,只好双眼惺忪地起床。
婉儿回答:“这整个早上,如雪姑娘要教您一些皇贵妃和皇上经常阅读的诗词文章。”
“下午呢?”
“下午海格海大人会带姑娘到皇上、皇贵妃经常骑马射箭的地方去熟悉熟悉。”丽儿说。
忘忧迷迷糊糊地被伺候着洗脸、漱口、换衣服。
早膳在桌上,热锅、小菜、馒头、果子粥……竟摆满了一整个桌面,忘忧看得眼睛发直,她在迎春院这么多年,从来没赶得及吃早餐,没想到十几年来的第一顿早餐就可以吃得这么丰盛。
美中不足的是,一个人吃饭还真有点无聊,但不论忘忧怎么威胁利诱,婉儿、丽儿始终不敢与她同桌共食。
待如雪过来,忘忧就开始觉得有些痛苦、有些沉重、有些不胜负荷了。
因为她带了一大叠厚厚的诗词堆在忘忧的面前,还故作优雅地说:“一个人肚子里有多少墨水,开了口就知道,虽然学问跟气质不是一朝一夕培养得来的,但是现在时间紧迫,就看你有多少天分,可以吸收多少东西了。”
忘忧一看见书就想打瞳睡,如雪只是冷眼旁观,完全没有要强迫她看多少进度的意思。
婉儿见忘忧的眼皮已经合上,本想叫醒她,如雪却阻止道:“让她睡吧!我回去了。”
婉儿、丽儿只好无奈地送如雪出去。
直到接近正午时,海格提前过来看忘忧,未料看见的却是她坐在书桌前打瞳睡的模样。
海格沉着脸,本想发火,但一听说忘忧五更天就起床,又有点于心不忍,她是过惯夜生活的,或许一时还不能适应宫里的规律吧!
他轻轻地替忘忧盖了一件薄毯在身上,忘忧忽然醒了过来。她张开眼睛,还有点恍惚。
“咦,我怎么不是睡在床上?难道我昨天晚上起来梦游忘了躺回去吗?”忘忧伸了一个大懒腰。
这时,她看见海格端正地坐在她对面的红木椅子上,张大眼睛瞪着她。
婉儿端了一盆洗脸水过来,“忘忧姑娘,海大人等了你好一会儿,你先洗把脸,清醒清醒。”
丽儿也替海格换了一壶热茶。
海格缓缓地啜一口茶,“睡得好吗?”
“好。”忘忧觉得有点莫名其妙,怎么才睡醒,海格居然已经在屋子里。
“做梦了吧?”海格又问。
“做梦?!”什么意思?
“难道你刚才没梦见如雪吗?”
忘忧“啊”的发出一声惨叫,早上如雪来过的嘛!桌上这一大叠的书还是她带来的,可是之后发生的事,脑海里却是一片空白,接续的记忆就是现在,如雪确实只在她模模糊糊的梦境中出现了一下下。
“如雪什么时候走的?”忘忧心虚地问婉儿和丽儿。
丽儿忍着笑,说:“忘忧姑娘书一拿起来,紧接着就昏睡过去……”
婉儿撞了丽儿的手肘一下,阻止她再往下说。
忘忧发现海格的眼睛开始在冒火,因此立刻表现出一副沮丧万分、痛苦不已的样子,叫喊着:“我就说我不是读书的料嘛!好好一个大清早,就这么给糟蹋了,海格,我对不起你,砸了你的计划,我真该死、真没用,你卖了这么大的工夫才说服太后、说服贞格格,我居然这么不争气……”她假装一面发脾气,一面快速地把桌上那些烦死人的书都撕了。
婉儿、丽儿吓得连忙阻止。
海格急走过来,用力地抓住忘忧的两只手,大声地说:“忘忧,我没有怪你,你安静下来。”
“你有,你嘴巴虽然没说,但是你的眼神跟如雪一模一样,你们都在心里骂我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是不可雕琢的朽木。”忘优越演越投入,眼泪竟然哗哗地流下来,“就因为我是在迎春院长大的,所以我格外会看你们的脸色,因为我也有自尊,我也会受伤,我不希望被人看得扁扁的。”
海格的心里忽然升起一股未曾有过的心疼,他忘了婉儿、丽儿还在旁边,情不自禁地将忘忧搂进怀里,喃喃地道:“我从来没有想伤害你的意思,是我操之过急,是我太过急躁,对不起,忘忧,我忽略了你的感受。”
忘忧将脸埋在海格的胸前,心里却偷偷地笑着,这样一来,以后不用再看那些跟石头一样硬的古文了吧!
第四章
如雪听说海格过来找她,乐得心花怒放,在房里手忙脚乱地一连换了两套衣服才满意地出来。
因为鄂客尔不在,海格在大厅上等得有点不耐烦,本打算把要还给如雪的书放下先走的,如雪却出来了。
“茶都没喝完就要走,急着有事啊?”如雪笑问。
“我看下人进去叫了你大半天,想你大概在忙。”海格指指桌上的两大叠书,“这是你昨天带过去教忘忧的,给她撕破了,我买新的赔给你。”
如雪一见,心里虽然有气,嘴上还是带着甜甜的笑容,“要赔新的书给我,也该是忘忧来赔,怎么麻烦到你身上来?”
海格长叹了一口气,“是我异想天开,你和你姐姐的才情,忘忧是学不来的,其实我没有权利、也没有能力把忘忧变成如意,她有她的可爱之处、可取之处,勉强要她去扮成另一个人,反而会适得其反。”
如雪不轻不重地说:“她根本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海格震惊地看着如雪,就是这种语气、这种神情,他的心像挨了一拳似的,昨天忘忧嘤嘤地在他面前哭泣,为的不就是受不了如雪这种利刃似的冷嘲热讽?
“如雪,你怎么能对忘忧说出这么刻薄的话来,她是你妹妹啊!”
“她不是我妹妹,他只是我阿玛与婢女生下的野种,我们家族,从来没有人承认过她。”如雪反应激烈地说着。
“忘忧没有错。”海格认真地看着如雪,“她不能选择她的出身,她不能选择她的生存环境,她何其无辜,又为什么要承受这种鄙夷和轻视?”
如雪想不到海格会有这种反应,一个长年在妓院里混大的女孩,值得他来对她兴师问罪吗?她迷惑了心慌了,他们为什么要为忘忧起争执呢?
“我不想再跟你谈忘忧的事,她跟我八竿子打不着关系。”
“忘忧怎么会跟你八竿子打不着关系?别忘了!你们的身体里,流着同一个父亲的血。”
如雪气炸了,她咬着牙说:“不管她长得和如意多么相像,骨子里,她根本就是孤雏腐鼠,我从来不支持你让地去冒充如意,拿这样的滥竽来充数。皇上和如意的感情何等深厚,他是不会受蒙骗,也不会接受的。”
海格的脸气得通红,他的双唇抿成了一线,眼睛燃着两簇愤怒的火,一甩袖子,愤然掉头离去。
和海格吵过架后的如雪不仅痛哭了一整天,接下来还变得失魂落魄、茶饭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