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温暖,甚至比上次那辆更华丽舒适。
“夫人,请用膳。”蓝衫侍女送上了珍馐,在裴倾面前跪下,呈上金丝盘就的龙凤托盘,上面用白玉碗盛着八色素菜,四类荤菜,碗上镶嵌着细碎的钻石,转动间光彩照人。
与昨日火旁吃烤鸡的情景比起来、真是有着天壤之别。
裴倾拿着乌木长筷,心中却不知是何感触,吃了几口,觉得兴趣缺缺,便命人撤了下去。
不多时,车门口就响起杨素清朗的声音:“夫人,可以进来吗?”
裴倾心中一动,几乎是立刻地,回答道:“请进。”
冬的气息随着杨素黑色的身影一起袭进了温暖如春的车厢内,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看厌了蓝色,见到黑农时,竞有种莫名的激动。那件黑披风,早上时,还披在自己身上呢……
难道这几个时辰来我一直在想他?裴倾低声地问自己,脸不禁红了。
杨素微微一笑,道:“听下人们说,夫人午膳吃得很少,可是菜看不合夫人口味?”此时的他,又恢复了一贯的斯文与温情,脸上也有了笑容,不再像刚才那样深沉与面无表情。
裴倾摇了摇头,将话题转移开去:“不知道秋儿怎么样了。”
“夫人——”杨素有点迟疑,“遍寻不着,只怕是……凶多吉少。夫人节哀。”
裴倾嗯了一声,不再言语。杨素站了一会儿,似乎也觉得无话可说,便一鞠躬,道:“如果没别的事,素告退了。素就在车外,夫人有什么需要,叫一声便可。“
裴倾抬起眼眸,看向杨素,杨素正好也在看她,但他的眼睛是漆黑色的,太过深邃,因此反而看不出太多的情绪。
他在想什么呢?裴倾发现自己捉模不透他的心思,于是只得轻点了下头,应道:“嗯。”
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心绪呢?不应该,不应该啊——
裴倾将脑袋侵到靠枕上,靠枕很软,脑袋便陷了下去,她的心也仿佛在不知不觉中,一点一点地沦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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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行五日,终于抵岸。
当侍女扶她走出船舱来时,裴倾觉得自己连脚都是虚软着的。
晕,头很晕。但是空气,却又是那么清冷,令整个人的心神为之一震!
“夫人,依罗岛到了。”杨素微笑着,眼神温柔。
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尤其那对眼睛,灵气四逸,仿佛天上的星星全都落入了其中……要命,为什么一个男人会有这样的一对眼睛?
裴倾四下看过去,在岸边看见了一块巨石,上面刻着子个很大的字——“非人间”。
裴倾想看得更仔细点,走了几步,谁知双腿一软,整个人往前倾去,却正好倒入了杨素的怀中。
“夫人,可是晕船?你的脸色很苍白……让素扶你下船吧。”杨素动作轻柔,将她扶下了船。
与其说扶,不如说抱,裴倾在陆地上立定时,脸己红成了一片——他为什么这样对我?这种行为可以算得上放肆和大胆了!在依罗岛上,他竟敢对少主的妻子如此?最奇怪的是,周围的人明明看见了,为什么却好像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
裴倾觉得自己越来越猜不透眼前的这个男子,一抬眸,又瞧见了巨石上的三个字——非人间。
是啊,这是依罗岛,离金陵城已经很远很远了……而一踏入此地,就代表着自己的身份,已经彻彻底底地不再是裴家堡的大小姐,而是依罗岛的少夫人了……
甭独……呵呵,孤独……为什么无论在裴家堡,还是依罗岛,自己都是如此孤独的一个人呢?
裴倾回头,看见了杨素关切的目光——而他,会不会是个可依靠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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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渐渐落下去了,寒冷的气息更浓。居然没有想象中该有的热烈迎接,只有四个家臣,据说是奉了少主之命来领新娘子去住处的。
一路行去,夜色膜陇,屋宇剪出重重清影,依罗岛的晚上,竟分外宁静。
杨素已不在身侧,赶去复命了。没有他相陪,裴倾只觉得更加孤单。
“夫人,从今开始,这就是你住的地方了。”七拐八拐地走了很多路后,四个家臣在一座小院落前停下。
院落虽小,布置得却极是美丽,雕花红木大门的顶上,挂着一块匾,上面书了四个字——“听雪小筑”。
就因为这四个字,裴倾忽然觉得自己应该会喜欢上这个新家,毕竟,她的后半生,也许都将在此渡过。
进了门内,屋里的一切都摆放得井井有条,玲珑秀雅,倒颇为独具匠心。
“夫人,我们少主喜欢清静,故而岛上从来就不怎么热闹。可能是海边的缘故,一到夜晚,特别阴冷,大家也都在屋子里取暖不出门。夫人如果无聊,可以看看书,弹弹琴,或找丫头们来陪着说说话,下下棋。夫人晚上可别一个人乱走,会迷路,有什么需要就尽避吩咐丫头们好了……”家臣们在一旁唠唠叨叨。
“我只想知道。”裴倾开口,“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你们的少主?”
家臣们对视了片刻,道:“这个小的们不知道,夫人请安心休息,少主自然会安排与您见面。夫人如果没什么其他吩咐,我们回去复命了。这是小翠和小碧,从今天起,就由她们伺候夫人了。”
两个丫头,倒生得很可人,只是却面无表情,生疏得很。
裴倾在心里暗叹了口气,走到窗边,推开了窗子,海风吹来,肌肤间顿时起了阵寒颤……但突然间,她怔住了——
只见后院的空地上,一树的梅花,朵朵嫣红,绽现芳华。
裴倾惊喜,回过头道:“这竞有株悔树!太好了!”
叫翠儿的丫头恭恭敬敬地答道:“回夫人,这里本来是没有这株梅树的。但是三天前,杨素大人飞鸽传书,说夫人喜欢梅花,所以底下的人便从东院好不容易移栽过来的。”
裴倾一呆,耳边响起了杨素曾经说过的那句话:“有的。我向夫人保证,一定会有的,在冬季里,开得很艳很艳的梅花。”
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竟不知是感动呢,还是悲哀……
第二章
当夜,刚月兑了外衣想睡时,忽听得房间西边远远传来轻泣声,在静谧幽深的夜里显得更加诡秘。
裴倾听了一会,只觉浑身寒毛都立了起来,便问道:“是谁在哭啊?”
碧儿的脸上露出见怪不怪的神情,回答道:“是少主的第三个夫人,疯了,每天晚上都会哭一阵子才睡。夫人不必惊讶。”
“三夫人?”裴倾挑起了眉。
“不,是第三个夫人。”碧儿纠正她,“少主已经休了她。现在,夫人您是少主惟一的妻子。”
裴倾忽然觉得一股寒气由脚底升起,沁透了全身。
“为什么休她?是因为她疯了,所以休她?还是因为休了她,所以她才疯了?”
翠儿冷漠着容颜,淡淡答道:“婢子们不知道,夫人还是别问了吧。知道的越多,越没好处。”
裴倾的手忽然捏紧,这一刻,她竟有一耳光扇到翠儿脸上去的冲动!但她最终还是忍住了。依罗岛……一个不屑于她的地方,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还有那个暴戾的夫君。
我能生存下来吗?我能不死、不疯吗?
如果我不能,那裴家堡的联姻也就变得没有了任何意义!
裴倾凝视着桌上仅剩的一盏灯火,火光跳跃着,像是一个讽刺的笑容。
忽地一阵风来,把那一点烛光也给吹灭,却原来是房门,被人用力推开了。接着一个粗犷的声音暴躁地响起:“为什么不点灯!明知道我要来,还这么早睡下,故意摆架子给我看吗?”随着来人的进入,空气中传来了很重的酒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