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多久前的记忆?感觉很模糊,只约略记得那时的欢乐。
为何世间的喜乐苦痛,总是只有苦痛深刻,而喜乐却像云烟刹那即过?
不该忘哪!
仍记得生产过后,虚弱的她望着金正扬抱着儿子温柔的望着她,“冰语,我知道我亏待了你,只要我做得到的,什么都愿意补偿,只要你告诉我。”
但她没说,一直都说不出口,她天真的以为金正扬该想到该猜到的。
但显然没有。
旌鸣小时候常常在她匆忙要赶到学校上课时,伸着双臂叫唤,“妈妈,抱抱……妈妈,看我……妈妈,你不要我,讨厌我了吗?”
谁先舍了谁?谁犯了错?
当她心情好时,会载着读国小的旌鸣到她爸载她去过的草野,放旌鸣到处追蝶奔跑,她一个人则靠着车子抽菸,看着蓝色无垠的天空,可心中始终是满满的恨。她恨冷漠对她的丈夫,她恨怎么也无法割舍的儿子,她恨弃她而去双双过世的父母。
所以有一次,她冷眼看着儿子奔向草原尽头的悬崖,那下面是澎湃的海,而她却差点颐着心中的一股冲动呼喊而出,“跑快一点,不跑快一点就抓不到蝴蝶喔!”
靶谢老天,她没喊出口,只是动也不动的看着旌鸣,所幸旌鸣在崖边停住了脚,然后往回奔,还喜跃的呼喊,“妈!快来看,那边的海好漂亮……妈,走快点,我们一起走。”
是谁有罪?
是她,但她从不认罪。
睁开眼,满室昏暗,葛冰语只觉满脸湿意,伸手去抹,果然满手泪,同时也是满心愧疚。
她呆呆的凝望一窗夜色,往事浮现眼前,仿彿像电影般在窗上掠过,她的任性、她的冷漠、她的怨恨、她的拒绝……
别人对她有罪?但她对他人难道无罪?
回过神,她竟发现自己手上握着话筒。她想打给谁?然而手却仿彿有意志般的拨动号码。
是他?那个她伤得最深的无辜孩子。话筒贴在耳边,她可以感觉得到心的颤抖,手的战栗,她怕,从没这么做过……但这是她该做的,早就该做的。
嘟!嘟!嘟!就在她以为对方不接时……
“喂!”不耐烦的男声响起,“到底是谁?三更半夜的,干什么?”
梆冰语热泪盈眶,声音梗在喉头出不来,她真的好抱歉好抱歉,抱歉到不知如何用言语表达。
“再不说话,我要挂了喔!”
“旌鸣?”她连忙呼喊。
对方一阵沉默,就在她以为儿子把话筒拿远下听时,金旌鸣开口了,“干嘛?这么晚打来,是发生什么大事吗?”
他陌生且疏离的口气,仿佛她不是他妈,而是个陌生人,但她没办法怪,是她没尽到做妈的本分。
“你……你还记得……你小时候,我……我带你去海边,你往悬崖跑去……我竟然……你还记得吗?”葛冰语小心的问。
“不记得,干嘛提?”
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心虚,她声音更小的说:“对不起,我那时……没出口喊你,我……我那时甚至希望你就这么掉下去,对不起。”她闭上眼睛,任由泪珠滑落,昔日情景犹在眼前。
“那时我几岁?”他的口气依然平静。
“六岁。”但她已经哽咽。
“真稀奇,你竟还记得,念在你还记得的份上,我原谅你。”
就这么轻易被原谅?
这更令她难受,儿子如此宽容,而她却……这么刻薄。
“我不是个好母亲。”
“我知道。”
“那……为何原谅我?你该恨我的?”就如同她恨她的父母。
“因为你毕竟是我妈,你是我最该原谅的人。”
泪,无法止抑,她的儿子是那么善良杰出、善解人意,而她却是这么固执刁钻。她何其有幸有此良儿?
“如果是以前,我不会原谅你,但霂慈改变了我,让我学会了慈悲。”
她的儿子学会了“爱”,拜那个姓白的女人所赐。初见时,她瞧不起那个白霂慈,憎恨那个老女人夺走了她儿子,但现在,她感谢这个霖慈的出现。
“你也变了,发生了什么事?”
梆冰语看着那被石膏包裹住的左脚。“我想……我遇见了一个天使。”天使引领她看清左右,那些她期盼的爱早在她身边,是仇恨的蒙蔽叫她看不见、感受不着。
“你遇见了一个好男人。”他断言,
好男人?这她倒不晓得,她知道白永康是个善良体贴的好人,是个忠厚的老实人,但对她……他会是个好男人吗?
她不确定,害怕的感觉又涌上,她被男人重重伤害过,不敢再重蹈覆辙,她怕受伤,好怕好怕。
“你爸……算是好男人吗?”
金旌鸣沉默了一下,“对某些人,例如许叔叔来说,他是个好男人,但对我跟你来说,他是个烂得不能再烂的人。”
嘴角微微上扬,她从没想过有这么一天可以心平气和的跟儿子谈论起前夫,她心中慢慢的沉淀,逐渐的宁静。
“那我呢?我是不是个好女人?”
“我相信对那些你帮他们打赢官司的人来说,你是个好女人。”
“对你呢?”她小心的问,屏息的等待,可心底早已有否定的答案。
“对我……你正在变……变成一个好女人。”
满满的温暖在胸壑间缓缓流动,葛冰语不再觉得空虚,她那长久被冰冻冷风吹袭的心渐渐跳动,满怀春风,充满感激。
昏暗的房间也似乎在转瞬间洒进一室月光,什么都明了,亮了,迢迢前路,不再黯淡无光。
“妈,别让天使从你身边飞走。”
她笑了,笑得满足,笑得幸福。
汐汐汐
早晨,当白永康推开房门时,葛冰语虽然还是坐在床上,却一反往常笑吟吟的欢迎着他,让他呆了一下。什么东西改变了?
“你今天似乎心情特别好。”他眯着眼观察,“发生什么可以让我知道的好事吗?”
“你会知道的,将来某天。”现在叫她说,她说不出口。
“将来?”
她点头,心里已盘算好要把难得一见的天使抓住,系在身边终生。
“什么意思?”白永康莫名的心头有些发毛。
她朝他伸手,“带我去厕所,我要盥洗,然后我想吃你做的早餐。”
他握住她的手,“不管发生什么,反正看起来不坏。”他手伸到她身下,揽着腰将她抱起往厕所走去。
梆冰语双手揽住他的颈项,看着他文质彬彬的侧脸,刹那间一个声音掠过脑海--他是个好男人。
是谁的声音?是她……抑或上帝?
“敢问娘娘,想到何事发笑?”白永康开玩笑问。他看到了她的改变,她不再冰冷了,反而温煦的宛如冬阳。
地板起脸,“若我是娘娘,你是谁?”
“你想我当谁?”他把她放在马桶上,一边领略这大大的惊喜,一边享受这样跟她平和对谈的幸福。对了,这才是他想要的。
“问题不是我想你当谁,是你想当我的谁?”绯红染上脸颊,她把他推了出去,“到外头去,难道还想看我宽衣解带?”
他在关闭的门扉前傻笑,“我看不得吗?”
“去准备早餐啦!”门内的她用略凉的手贴上热烫的脸颊。好羞人,她这样算是挑逗勾引吗?心扑咚扑咚跳得飞快,像是要跃出喉头。
“娘娘想吃什么早餐?”门外的白永康幸福的问道。
“呃……随便,只要是你做的,什么都行。”门里的她小声回答,无限娇羞。
他吹了声口哨。真是不明白,何以一夕间,她的态度丕变?
纱纱汐
“你的‘死巷’今天开幕吗?”葛冰语推着轮椅问站在洗衣机前的白永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