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十岁的娃儿,哪知道什么是对是错?哪明白人命关天的道理?大表哥、二表哥说什么,她就点头同意,且十分乐意配合。
或许是老天怜悯,在严令风的细心照顾下,二姨娘的病渐渐好了,虽然身体依旧孱弱,可是那个时候,她跟大表哥、二表哥却对她的痊愈感到非常生气。
所以她才会在那一天早上,冲进二姨娘的房里,命令她去厨房挑水,没想到她竟然……
忆及此,庄月屏全身不由得战栗起来,无法相信自己小时候竟然可以这么残忍。
天哪!丙真恶有恶报。发生在二姨娘身上的事,十几年后一桩桩都报应在她身上,如今她再后悔也已无用。
罢了,如果能消除严令风的怨气,就让她病死,赔二姨娘一条命吧!
她徐徐的起身,走到镜前梳理头发,那镜中朴素的容颜,完全看不出十年前的娇俏艳丽。只因为现在再也没有人欣赏她的美貌,赞扬她的不俗,没有人在乎,所以艳丽的牡丹渐渐失色,化为不起眼的浮萍,在扎不进根的人海里随波逐流。
如今,唯一能给她安慰的只有宇儿与仪儿的存在——那两个四年前她所收留的孤儿。
她将厚重的发挽成一个髻,用一个不起眼的木钗固定在头顶,这就是她平常的打扮,像个不起眼的村妇,哪里看得出来她是鼎鼎大名雷风堡的夫人?
走到衣柜前,她刻意忽视压在最底处的华丽衣裳,捡了一件粗布裁成的浅蓝衣裙穿上,这样的打扮最符合她的处境。
深深叹口气,庄月屏撑著有些儿慵懒的身体,打开房门,步出这个宛如牢笼的“绮春阁”。
她振作起精神,走到屋子后头,那里有一个小菜圃,是她跟宇儿、仪儿一铲一铲挖出来的,园子里种了些青菜,让他们在雷风堡的仆人们忘了送饭时,还不至于饿著肚子。这里的土地肥沃,种出来的青菜甜美硕大,在宇儿的建议下,她偶尔会拔一些出去卖,换得一些银两,帮宇儿和仪儿买一些布料做新衣,或买一些点心给他们享用。
宇儿和仪儿就像她的儿子、女儿一样,这对兄妹给她的生活带来无限的慰藉,在所有人都背叛她、离她而去的时候,他们一直跟在她身边吃苦,真是难为了他们。
看著他们两个在菜圃里挖土,种下据说是从番邦引进、繁殖力强的蕃薯块茎,小小的脸颊上沾著几块污泥,身上穿的衣服也弄脏了,为了方便,两个人都打著赤脚,看得她的心有点疼。虽然她是雷风堡名义上的当家夫人,但却没有一点权势,身边也没有什么银两,食衣住行样样差,没法儿让宇儿和仪儿享受些什么。
“月姨,你醒了。”十岁多的宇儿朝她露出阳光般的笑靥。
她微微颔首,冷冷的心霎时有了暖意。
“我煮了粥和青菜,你一定要多吃一点喔!”
她正想回说她还不饿的同时,宇儿就大声叫著妹妹,“仪儿,快过来陪月姨吃饭。”接著又提出令她无法拒绝的要求,“月姨,仪儿也还没吃,你们两个一起吃,你一定要逼仪儿把早点吃完,不然她会长不大的。”
“为什么一定要吃饭?好麻烦喔!”嘟著嘴的仪儿一步步踱了过来,满脸的不高兴。那模样煞是可爱,让月屏不禁扬高唇角的线条。
身为哥哥的宇儿听了,轻轻敲了她一个响头,“有得吃还挑,你知道有多少人想吃都没得吃吗?”
仪儿埋怨的看著哥哥,“那就给他们吃好了。”
庄月屏微笑的看著他们一来一往的逗嘴,这对可爱的孩子是她养的,他们的聪明慧黠一向是她的骄傲,说不定也是她此生唯一能拿来夸耀的小小成就。
“好了,你们别吵。”轻声打断他们,她拉起仪儿的小手,“仪儿,走,跟月姨去喝粥。宇儿,你要不要再过来多吃一些?”
宇儿摇了摇头,“不了,我吃饱了,你们去吃吧!”他转身又往菜圃里走。
庄月屏微笑的望著他的背影,然后注意到宇儿的衣服似乎太小了些。宇儿又长大了,是该给他买一些布料,做几件新衣裳。
“月姨,你在想些什么?”不耐烦的仪儿摇了摇她的手。
“我在想,待会儿吃完早点,我们三个去街上逛逛如何?”
仪儿兴奋地猛点头,“当然好,我们快点去厨房把粥吃光光吧!”
所谓的厨房,不过是一间茅草搭成的棚子,是宇儿拜托堡里的园丁帮忙搭建的。棚子里有一张老旧的桌子,是堡里丢弃不要的东西,却让他们捡了回来,成了温馨的餐桌。
几块方形的石头则砌成简单的灶,以方便他们煮食。
桌上摆著两副碗筷,一锅已经凉了的粥,两盘用水烫过的青菜,及一小碟酱油,谁能料到雷风堡的夫人吃的是这样的东西?
“月姨,你在难过吗?”仪儿抬起头,认真的问道。
庄月屏摇头,“不,月姨没有难过,只是有些感叹。”
“感叹什么?”
靶叹……命运作弄呵!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帮月儿舀了一碗粥,“快吃吧!你不是想上街吗?”
当她还是雷风堡的表小姐、明月庄的掌上明珠时,这城里所有的人都认识她,每个人都争先恐后的抢著招待她,那时她呼风唤雨,要什么有什么。后来,她成了严令风的妻子,大家也都知道了严令风对她的厌恶及不屑,于是,奉承迅速变成冷淡疏离,她成了没人理睬的“堡主夫人”。
因此,她将自己变成一个平凡的村妇,让城里的人们以为她是从外地搬来的寡妇,而身边的两个孩子则是亲戚遗留下来的孤儿。
她也乐见大家都这么认为,她反而因此得到大家的援助。
庄月屏才走到街上,就有人叫著,“月大娘,你今天要办什么货吗?”
“月大娘,你明天能带些菜来卖我吗?”
“喂!月大娘,带著你那两个娃儿来我这摊子光顾一下吧?”
一声声的呼唤带给她一丝丝的温暖,这嘈杂的市集竟比那高耸的雷风堡还要令她感到自在,但她警告自己不能太过眷恋这里,她的家依旧是那座冰冷的古堡,严令风也绝对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月姨,你不要想那么多。”宇儿拉拉她的衣襟,“我们现在过得不也是挺好的吗?”
庄月屏微笑的暗忖,宇儿总是那么的贴心,有时候她甚至会觉得他那双灵黠的黑眼好像能看透她的心似的,当然,那不过是空想而已。
她走进布庄,里头生意很好,几个伙计都在忙著招呼客人,她自己翻看著能负担且中意的布料。
一个伙计从她身边走过,亲切的抛下一句,“月大娘,你自己慢慢看,我待会儿再来招呼你。”
她颔首,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拉著两个孩子来到中低价位的布料前,“宇儿,你喜欢什么颜色?”
“什么颜色都好,我不挑的。”
这时,一个卖糖葫芦的贩子从店门口走过,仪儿的双眼马上亮了起来,“月姨,我要吃糖葫芦。”
“不要那么嘴馋。”宇儿轻斥。
庄月屏掂掂荷包,估计自己还负担得起两支糖葫芦,“没关系的,宇儿,你带仪儿去买两支糖葫芦吃吧!”她模出几个铜板塞进宇儿的手里,看著宇儿带著仪儿出了店门去追卖糖葫芦的贩子。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轻轻摇头,她含笑的再看向眼前的布料,暗自计算身上的碎银够不够帮宇儿和仪儿各买两件衣裳的布料回去。
“严堡主,你来啦!这次要办些什么好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