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不知过去多久,柳下少争的声音响起:“太子,明日还要上朝,臣要告退。”
“啊,是澈儿不该拉太傅闲聊甚久,既如此,改日再叙,太傅早早安歇吧。”衣着华贵的少年带着随行的宫女离开大殿,回往寝居。
大殿之内恢复宁静。
“那位‘梁上君子’,不下来喝一杯吗?”
听到充满戏谑的邀约,泾阳也不客套,跃下地之后来到端坐在位子上的柳下少争对面,手中流觞剑一点他的前胸,“你真是柳下少争吗?还是被风花雪月迷昏头了?明日就要对百里封疆公审,你还坐得住?”
柳下少争挑起眉,把杯子递给她,“何必这么恼火?莫非是……右将军有什么妙法,能够借少争参考?”
泾阳抓过白玉杯,把茶水倒在火红的地毯上,“正经一点好不好?救人如救火,没有时间在这里喝茶闲聊了。”
“为什么你突然这么关心他?”柳下少争托着下巴瞅着她,“是不是见到莫溧阳,她让你来求我?”
“猜到了何必问我?”泾阳没好气道,“我不明白,就算你有意染指四野,这又和百里封疆有什么关系?他是你的好友,救他对你来说不是一大助力?”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柳下少争摇了摇食指,“百里封疆一脉是朝廷忠臣,要他做悖逆之事根本不可能。”
“所以你打算见死不救?”泾阳的心头一寒,“牺牲朋友来达成自己的霸业?你根本不是对江山、权力汲汲营营的那种人——”
“我是哪一种人,你真的明白吗?”柳下少争露出一抹暧昧不明的笑,“泾阳,做好你自己该做的事,保护你想要保护的人就好,其他的——别干预。”
被他气得浑身战栗,泾阳也不明白为何看到他变成现在的样子,心会如此难过,曾几何时眼前的男人已这般轻易地操控了她的喜怒哀乐?
“告辞!”
泾阳不愿多想,转身就走。
柳下少争伸手一拦,“等等,我还有话没有说完。”
“有何指教?”泾阳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柳下少争却不以为意,淡淡地提醒道:“别怪少争没有把话说在前面,你最好管住莫溧阳,不要让她乱来,现在的局面不是她所想象的那么简单,如果弄巧成拙,真正害死百里封疆的人是她,不是别人。”
第8章(2)
“你……”
这别有意味的话令泾阳的灵机一动。
莫非,事情还有转圜?
如果说莫泾阳还对柳下少争会救百里封疆存了一丝期盼,那么次日在朝堂上,对百里封疆大大抨击的太子太傅真正让泾阳心寒到骨子里。
在场之人无不诧异。
以柳下少争对百里封疆的熟稔,当朝指出他出征前后的十大罪状,即使是想要说情的文武大臣也无从反驳,加之大理寺卿交上来的供词也并无太多疑点,皇上盛怒,下旨次日午时三刻将百里封疆拉到菜市口问斩,百里一族抄家,族人流放。
走出大殿那刻,柳下少争不是没有看到莫泾阳充满杀意与怨怒的眼神,但他没理会,径自追上自己的父亲柳下师,一前一后消失在大殿外。
泾阳浑身冰冷,刚要思考怎么回去和溧阳交待,但听一旁的呼延颇黎说道:“这次便宜了百里封疆!”
泾阳一怔,回头施礼道:“王爷此话何意?”
旁边有臣子哼道:“柳下少争分明是维护百里封疆,按照都督的私下行为,若是被人告上一个通敌,那就是灭门的大罪,现在被一些乱七八糟的罪给掩了过去,同样是死刑,家里人倒是免了一死——最关键的是——”
嗯?泾阳倒是没想过其中还有这些曲折,“王爷?”
呼延颇黎见她满脸茫然,冷笑道:“你们咱们跟着柳下大人多学点吧,好一个以退为进,他家有昔日皇上所赐的丹书铁卷,但免死不能免罪,所以他不怕百里封疆死罪,就怕获死罪人太多而铁卷只能留下一命。”
原来柳下少争是故意的,难怪呼延颇黎等人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
那为什么他不说呢?
回忆起自己的冷漠态度,泾阳的心酸酸涩涩,对柳下少争实在不知是该报以怎样的心态才好,但又怕客栈的流言蜚语传到溧阳耳朵中,引起不必要的骚动,赶紧在离开大殿之后先回那家客栈跟莫溧阳做一个交待。
而在另一边。
回到丞相府的柳下少争遣退了所有奴仆,一撩衣裳的下摆,给柳下师跪下。
“少争……”
柳下少争给柳下师磕了三个头,缓缓说道:“爹,孩儿不孝。”
柳下师把他拉起,“你不用说,为父都明白,要用丹书铁卷救百里封疆是吧?”
“拿了丹书铁卷对柳下家就少了庇护。”柳下少争不无愧疚,“为一份私心,也许会让爹陷入危险,孩儿不孝。”
“真的只是为了救百里封疆这么简单?”柳下师苍老的脸上写满了了然,“告诉爹,是不是还有其他原因。”
柳下少争顿了顿,半天,抬起头说:“爹,少争实在不想与百里封疆为敌,若是他在朝野一日,将来都会是主公复兴大业的阻碍,如果让他远离朝廷,对于呼延皇朝的事爱莫能助就能避免直接冲突。”
“主公……你与他相认了?”
柳下少争回来就被皇上召入宫,这么久,他们父子都没能好好谈一下,听到柳下少争的话他难忍激动。
“虽然没有直接承认,但也没有否认。”柳下少争沉思道,“主公打算以双城为复兴的基石,现下只要除掉呼延颇黎和四位藩王,太子少不更事,朝廷群龙无首,那么主公可在双城随时可以揭竿而起。”
“等等,那三张狐皮……”柳下师立刻想到了疑点,“飞仙还有武皇的人脉,主公打算如何处置?”
柳下少争看了看他,“爹,你也知道日城的少主楚山孤诈死,为的就是狐皮,他背后的修罗渊和飞天境都是楚山孤的人脉,主公多年没有和他们联系,不能保证这些人都会按照主公的大计走。”
“什么意思?”柳下师猛一抬头,“主公怀疑真正的楚山孤会有异心?”
柳下少争微有犹豫,但还是点点头。
柳下师身子抖了抖,唇边露出苦笑,“主公没有怀疑我柳下师吗?”
“爹为主公忍辱负重多年,若有异心,何必千方百计为他掩护?”柳下少争望着那头白发,扶住了他,“只是当年星之域覆灭,怕是主公怀疑身边有人出卖,才会使得他最后险些惨死,飞仙与武皇还有我师父,都是可以靠近他的人,而师父被我困在孤雁峰,那么能有所为的就是飞仙与武皇。另外,爹,孩儿不久前得知,百里封疆是武皇的徒弟,若不是武皇与皇朝的人有所来往,怎会做了百里封疆的师父?”
“什么——百里封疆是武皇的徒弟?”柳下师震惊不已,“他知道不知道你是灵帝的传人?”
“不知道。”柳下少争转过头,“我骗了他。”
“你……他……”柳下师长叹一口气,“罢了罢了,这铁卷救他一命,也算是把你们之间的恩怨给偿还清楚,只是……”
柳下少争见他眉宇含愁,不禁关切道:“爹,还有什么事挂怀?”
“少争,如果主公真的要对楚山孤下手,你会怎么做?”柳下师悄声问。
柳下少争反问:“爹希望孩儿怎么做?”
“我……我希望不管最后结果如何,你可以保楚山孤一命。”柳下师一咬牙,握住柳下少争的手腕,几乎用尽所有力量,“算是爹这辈子对你唯一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