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崔婧揉揉脖子,朝他一笑,“没什么,可能是坐飞机太久,脚有点浮肿,走路不大舒服。”
“用不用我背你?”云铭似笑非笑地偏过头看她。
“NO。”崔婧一口回绝。
“干吗拒绝得那么干脆?”云铭作出受伤的表情,“没看到人家的诚意吗?”
崔婧抿嘴笑道:“你又不是我老公,凭什么背我?”
“我们是朋友啊。”云铭一敲她的额头,“嗳,崔大小姐,你想得太复杂了吧?”
“我一向是这个样子。”崔婧一点不同情他,“何况,你这个公子脸皮厚得很,不用担心受伤。”
“公子?”云铭瞪大眼,“你怎的凭空误人清白?我哪里像是公子?”大好青年手舞足蹈地为自己洗刷清白。
崔婧哼了哼,挽着狄岑的胳膊,帮他分担行李的重量,“狄老,你说云铭是不是公子?他在美国那段日子,私生活不晓得多乱!”
“啊嗯。”聪明的狄岑闷咳两声,不置可否,选择当中间人。
云铭面色绯然,挣扎着说:“组长,这个时候可不能含糊其辞,此事关乎我在崔小姐心目中的高大形象啊!”
崔婧翻个白眼,“形象?早在看到你从四十二街出来,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出入鼎鼎大名的红灯区,还有什么好事?“耶?你怎么知道我去那里?”云铭别有深意地笑。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崔婧轻嗤,远远地看到了来接他们的同事,赶忙向那边招手示意,“看,狄老,研究所的人来接机了!”
“喂喂,你还是很关注我的嘛!”云铭跟在后面嚷嚷,“崔婧,你不要误会,我完全是好奇,单纯去看嘛!”
“不用跟我解释!”前面的女子头也不回。
“喂……你听我说嘛!”
嬉闹的一群人离开,带走了这趟航班的最后一丝温度。
从大厅的柱子后转出了权弈河萧瑟的身形,他的脸上神情复杂,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半点音色——
崔婧,真的回来了,可为什么看到她回来,心里还是凉冰冰的?和她不在的时候,看到别的情侣出双入对一样孤寂?
权弈河默然地乘着电梯下楼,随着人流通过长长的走廊,走出机场。扑面的风雪让他打了个冷战,不禁把手缩进口袋。他下意识地在冰天雪地里走着,根本不去看方向,只是想一个人走走而已。
“晶莹的白雪来自夺眶而出的泪,一个接着一个地涌现又消失,为了一刹那的光辉而赌上全部的人生。紧闭的双唇什么话都没有说,沉默之中泉涌的感觉倏地冻结,什么都不知道的白雪,短暂停留又不消失;什么都不知道的白雪,很容易受伤……”
权弈河经过的那座天桥下,正蹲着一个流浪乐人。如此冰冻的日子了,他那双翻毛的手套早已遮不住冻疮的肌肤,身体蜷缩在破破烂烂的棉花袄子下,瑟瑟发抖。但是,依然抱着一把褪色的吉他,振振有辞地唱着。
流浪人唱的是日语,权弈河刚开始学围棋的时候,为了看懂别国的原文注解,专门跑去研究韩国和日本的文字,所以,大致听得懂这首歌的意思。
流浪人的音色非常好,尽避乐器单调,没有各种伴奏,依然唱出了那种沉郁在人生中的无奈与悲凉,重要的是声缓而不绝,气息绵长,使得听者也深受感染。权弈河伸出了口袋里的手,将一张面值二十元的人民币放在流浪人面前的铁盒子内。
对方鞠了个九十度的躬,似乎想起了什么,用生硬的中文说:“谢谢您,好心的先生。”
对日本人啊,如果不是本着人道主义,基于历史情结,权弈河实在没什么好感,随口淡淡地问:“能告诉我这是什么歌吗?”
“‘Whitesnow。”
流浪人抬起了埋藏在帽檐下的眼睛,一双漆黑的眸子闪了闪光。
“白雪?”权弈河盯着他,许久,才缓缓地说,“唱得很好,只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唱太凄凉了。”
流浪人弹了几下吉他,发出清脆的音符,吃力地说:“因为,夏天的人们感受不到我在唱歌。”
夏天的人感受不到他在唱歌?
权弈河的脑海忽然划过了一道极光,眼前飞快地闪过了段苍梧、东方名人、崔婧他们的影子——是段苍梧告诉他那段往事的悲伤、是东方名人听他说放弃职业棋手的愤怒、是崔婧接到前往美国进行科研交流的笑容……一切的一切,如同烙印刻在他的内心深处。
靶受不到别人的喜怒哀乐,是因为那时他在自己的夏天?
靶受到了自己的喜怒哀乐,是因为此刻他在自己的冬天?
人之所以迟钝,是因听到、看到的仅是目色接收,而反应往往是在切身体会之后!他怎么到现在才明白这个最简单的道理?连他都是现在才明白,又拿什么去要求别人?
崔婧身处在火热的夏天,自然难以察觉他的冰冷啊。难道,他一定要那么自私,将那个温暖的女子也拉进他冰冷的世界?离开天桥很远了,然而,流浪人的歌声仍在彤云密布的飘雪空中回荡。
这个城市的冬第一次让权弈河有了陌生的感觉。
哎,冬天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第三章久违的问候
崔婧从研究所出来,已是凌晨两点。
兴许是气候迥异的缘故吧,同样的冬天,在美国可以穿着皮裙子在雪地里走动,在中国却裹得像只企鹅寸步难移。她搓搓冻红的双手,仰头望了望天空,一片漆黑的视野中,找不到以往明澈的繁星,只偶尔飘过几缕暗云。
树上的叶子早已凋零,纤细的枝被风吹得刷刷作响。
“糟糕,这么晚了。”她朝屋内仍旧喧闹的人群看了一眼,自言自语,“再喝下去,明天都别想起来。”半年不见,大伙你一杯我一杯互相灌个不停,想要在此时保持清醒,简直势比登天。若不是狄老和云铭帮忙挡掉好多酒,她恐怕早趴下了。唉,酒量不好,果然是件吃亏的事啊。
只是,他们到底想喝到什么时候?
脸上泛起酒后热潮的崔婧拢了拢挡风的领子,迈步朝研究所的大门走去。地面雪白的积雪有些刺眼,深一脚,浅一脚,她揉了揉眼,低低申吟。
“知道晚了,为什么还要往外跑?”一个非常温柔的嗓音乍然响起。
“弈河?”下意识地喊出了这个名字,崔婧拍拍自己的脸蛋,摇摇头,“糊涂了,一定是糊涂了,怎么可能是他?”都打过电话告诉弈河今天不回家,现在又是凌晨,他应该在家里睡觉。那个人啊,是标准的健康主义者,三餐准时,每天保证睡眠时间都在八小时以上,不像她昼夜颠倒,吃了这一顿忘了下一顿。
“傻瓜,这么用力打自己,不疼吗?”暖融融的围巾落到了崔婧的脖子上,立即阻断了夜风的侵袭。
崔婧猛地一回头,恰好迎上一双幽深的眸子。
“啊!”
“不认识了吗?”权弈河晃了晃五根手指,“我会伤心的。”
“弈河?”她的唇动了动。
“是我。”他颔首。
“弈河?”她又说。
“嗯?”他依旧耐心地应着。
这一次她退了两步,加大了眨眼的频率。
权弈河的呼吸兀地加重,沙哑地呼唤:“阿婧,你怎么了?”照常理,久别重逢的夫妻应该热泪盈眶吧?
“我……”崔婧的话中途停止。
看到他,令她觉得不便吗?
权弈河最后一丝希望看到她惊喜的心落空,深吸一口冷冽的空气,淡淡地笑了,“看来我出现得不是时候呐,快回屋吧!我也是……去老师那里刚回来,恰好路过研究所……你没事就好,我只是看你一个在外面不放心,回头我们再说……”说着,不再去看她,打算掉头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