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书,你又要去哪?”李素枝推高老花眼镜。
“上课!”
“上课?都快九点了你是去上什么课?赶去学校参加放学典礼?”杨作学揶揄了句。
“唉唷,阿公别这样亏我行不行?反正我晚上会回来啦,你们不用担心,电视看完早点去睡。阿嬷你不用等我,就这样。bye!”
“阿公、阿嬷,再--”游诗婷还来不及跟老人家说再见,人已被拉出门。
大门外一盏路灯,左邻右舍一些妇人时常聚在路灯下闲话八卦,聊得兴致正高,气氛正愉快,见着杨景书冲了出来,嘀咕了几句“杨老真歹命”、“子不孝孙也不乖”、“了尾子,了尾孙”……
“看啥!”杨景书阴沉的目光一扫过去,话声戛然而止,妇人纷纷对望,然后作鸟兽散。
哼,除了三姑六婆,什么本事也没,有脸站在电线杆下八卦,怎么就没胆敢当他面大声讲?
“走,我带你去外面吃。”拉着游诗婷坐上停在外头的机车,油门用力一催。
他车骑得快,一路蛇行狂飙,改装过的机车发出轰隆隆声响,他见缝就钻,几度紧急煞车。游诗婷有点害怕。“景书哥,可不可以骑慢一点,我--哇啊!”说着他又一个煞车,她贴上他背,他龙头一转,从两部车之间钻了出去。
她惊魂未定时,手被拉到他腰间。“你怕就抱着。”
抱、抱着?她贴着他的背,手环在他腰间,有些走神,直至像是听见他心跳声,才缓缓回过神。
她发现他背宽且坚实,透过他制服薄衬衫还能隐约感觉他的体热,这么暖;她呼吸间有他身上的菸草味,混着他的气味,还满好闻的。
除了上次园游会玩安全之吻时,有和男子拥抱或是隔着保鲜膜亲吻过之外,她没和异性这么亲近过。发现这样抱着他好舒服,像是一种依靠,她双手不禁紧了紧;她脸颊不受控地发热,感觉身体也热热的,但又好像轻飘飘的。她沉溺这刻这感觉,直到他把机车停在面摊前时仍未察觉。
杨景书熄了火,感觉背上那身影动也不动,他拍了下还紧抱在他腰月复的手背。“喂,你睡着了还是吓晕了?”
游诗婷匆忙下车,低着眼帘站在车尾不动。
拿了放在脚踏垫上的她的书包,抽了钥匙,回身就见她低着脸杵在车尾。“游诗婷,你不是没吃饱?进去啊。”他指指前头的面摊。
她不动,好像没听见他说话;他走到她面前,轻戳她额。“我说游诗婷,你发什么呆?这样就吓傻?”
游诗婷抬起脸。酡红的脸颊,漆黑而湿润的眼睛,他看了微微一怔,像意会到了什么,杨景书扯唇笑。“脸这么红……你第一次抱男人?”
她张嘴,傻傻看着他几秒,才说:“你才高中,哪是……哪能算是男人。”
“高中就不是男人?”杨景书张臂,一把从她颈肩环过,把她压在胸怀间,密密实实的。“怎么样,这力气还不像男人?”
他本无心,好玩而已;平时跟身边那帮友人也都这样勾着对方脖颈就往自己胸口压,可她首次领略男女身体的不同,脸颊虽被迫贴在他厚实的胸口,空气稍显稀薄,她却感觉心口胀胀的,好像被填进了什么。
怎么办,她心跳好快……
怀间女孩好安静,杨景书感到疑惑。按理说,被他这么紧压着头,应该会挣扎,因为呼吸困难啊,她却乖顺地动也不动?
杨景书松手,睇着她。“喂,你--”见她两腮霞色远比方才更艳,他后觉想起她可不是他那帮友人。轻咳一声,他拍了下她肩,说:“走啦,进去吃面。”
点了两碗阳春面,一盘卤味小菜,等待时,他点根菸,抽了起来。稍早贴着他宽背的温热感犹在,游诗婷有点不自在,模来他扔在桌面的菸包,拿出一根菸。
把打火机丢给她,他道:“女生还是少抽点。”
“也只有跟贞秀姐她们在一起时才抽啊。”她点上菸,吸了一口,藉此转移胸口那有点陌生的异样情绪。“对了,刚才那个人是谁?”
杨景书看她一眼。“垃圾。”
“他不是你家人吗?”
“小心喔!”老板端着托盘出现。“两碗阳春面。这是你们点的小菜。”
他叼着菸,没说话,像在看老板上菜,白白烟雾模糊了他的脸,她辨不清他神情,只见他在烟雾中眯起眼,道:“不是。”
“那他怎么会--”
“话那么多……吃面!”他扔一双筷子给她,自己举筷吃了起来。
他好像不想说,她也不能勉强。游诗婷盯着面前那碗热腾腾的面,有点无赖地说:“我身上没钱哦。”
他瞅她一眼。“跟我吃饭不用担心要付钱。”
“真的?”她转头看向前头正在煮面的老板,扬声:“老板,再来一盘烫青菜和十个水饺!”剥除免洗筷包装袋,大口吃面。
她吃得唏哩呼噜,他一阵好笑。“十个水饺?你有这么能吃吗?”
“也还好啦,刚刚吃半饱了,但是明早没钱吃饭,既然你要请客,现在多吃一点,明早才不会太饿。”不然就要饿到明天中午,在学校才有饭吃了。
闻言,杨景书搁下筷子,掏出钱包,拿了张千钞塞到她手里。“留着吃饭,别再给刘贞秀她们花了。”
她傻怔怔看他。“你、你要给我钱?”
“不然你要饿肚子?万一你妈晚上没回家,明天也没回家,你明早、明晚吃什么?就算不吃,身边也要留点钱用吧。”他握筷,吃着海带,好像给她一千元的这个举止,对他而言是很平常的事。
握着手里的千钞,她看看他,问道:“你把钱给我,你用什么?这是阿公跟阿嬷给你的吧?”他是阿公阿嬷养大的,钱一定是老人家给的,她拿了心不安。
他们这群人,不管是他和他那帮朋友,或是贞秀姐她们那一群,甚至是她,都是来自隔代教养或是单亲家庭。她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拥有差不多的家庭背景,也许同病相怜,也许都渴望爱,却不知从哪爱起,於是他们聚在一起,互依互偎。
外人眼里,他们这些人都是混混、太妹,可是如果不是环境如此,谁喜欢这样?谁又想要这样?或许只有同类才能明白同类的心情。
“这我自己赚的。”他头也没抬,吃着面。
“打架真的可以赚钱?”他和他那帮朋友跟着一个他们称作“文哥”的大哥;大哥上面还有大大哥,她记得他们好像称大大哥“庆叔”?庆叔除了经营酒店、游艺场、撞球间及收些保护费之外,听说还有一般合法的生意进行着。
酒店和游艺场常有人闹事,大哥一通电话来,他们带着家伙去到现场,打一架就有钱赚。当然,这是她从何爱佳那里听来的,她没向他求证过,不知真假。
“不然我干嘛去打?”杨景书搁下筷子,握起汤匙喝两口汤。
“打赢打输都有钱赚吗?”
“打赢了大哥有面子,我们一定有钱领。打输……”耸了下肩。“不知道,我从没输过。”
“真假?你没输过?”她睁大眼。
“真的,我打架没输过。”他扯唇,笑一声,那姿态竟带了点不确定的茫然。“这社会就是这样,太善良太好心只会被欺负;谁拳头硬,谁胆子大,谁手段狠,谁说话就大声;说话大声了权力就大,权力大了钱就多了,所以我必须不断地赢,才有钱赚,才能离开这个家。”
“你不想跟阿公还有阿嬷住吗?我看他们对你很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