泾娘忽打了个寒噤接口道:“仕途忽然无望,华威容这辈子算已半毁,自是怀恨在心。正好皇上赐婚,他便不顾一切勾结匪徒做出这劫杀迎亲队伍的行径以报复,想不到因此也让爹得了个空子,将我救了出来。”
他点头,想起前因后果,一手犹有冷汗在握。“幸好!爹赶上啦!”
“那——那冯仲康呢?”
“他已死于华威容的刀下。”但倘不是他的一颗小石子,冯仲康也不会死。这个他决定永远埋在心里。
“其实……”她摇头,有丝伤感,“冯仲康不似短命之人啊……”
他闻言好不容易平息的妒恨又燃上,冷哼了一声。“人既已死,就休再提他了。”
她轻应,眼皮逐渐涩重起来,经过一番折腾,遭受大悲大喜,身上剑伤又流了血,使得她身子虚弱起来,但她睁眼强撑。
“泾娘,许南潲已来京城了吧?”
“嗯,你怎知道?”
“你刚刚说再不济事会劫一下花轿,爹想到你会请他。”
“是啊!”
“怎么他没出现?”
“出现?怎么会?爹已出现,他俩也乐得袖手旁观。我猜他们现在定是寻哪个风景秀丽的地方游山玩水去了。”她的声音绵软无力,他心里一惊,方始发觉她脸色青白,已陷半昏迷状态。他伸手一探,发现她额间的温度高得惊人!
他惊呼一声,正待抱她起身,门口忽人影一闪,正是潇湘。
“这附近可有什么人家?”他惊急地问。
潇湘一手拿了两套便服,显然是特为两人找来,见状也吃了一惊。“附近园中是有个院子,不过似乎有点邪门。”
他浓眉一皱,仍是不犹豫地抱起泾娘出庙。“也管不了那许多了!你在前方带路吧。
外面雨已停歇,天际残存一抹蒙亮,漆黑中路竟不难找。“城中情况怎样了?”
“回爷,城里大乱了。华威容已被抓起,匪徒也一一肃清,花轿被劫,新郎被杀,引起天子震怒,已派员刑部对一干人进行审讯。全城各大城门也一一封锁,御林军正到处搜寻小姐。”
殷昼渭略一沉思,立即吩咐:“我与小姐一时已回不了府。你再回去一趟吧,再同笃峒说一句,务必演好这场戏。”
“是。”潇湘应,转过山坳遥指一伸,一所白墙红瓦的院落便即在望。
两人加紧了步伐……
***
天子脚下,公然行劫,这简直是对皇族威严的一大挑衅。
龙颜震怒之下,整个长安城立时戒严,冯、殷乃高权重臣,但转眼之间两府各自宠爱的独生儿女一个当场毙命,一个受伤被掳,造成的动荡可想而知。
刑部天牢已将一干人收押在案,刑部要员对此连夜问审,最后水落石出,主犯华威容已附首伏案,等待着他的将是连诛满门的命运。
此时刑部大厅中,虽已临半夜,但灯火兀自辉煌,当最后一名人犯押了下去之后,堂上惊堂木一拍,首座之人走下欠身道:“事已至此,还请老太师节哀顺变,殷爵爷稍安勿躁。”
座下两方各据一人,左方正是须发在一夜间变白的老太师冯雍中,痛失爱子使他从一个呼风唤雨的高官变成一个摇摇欲坠的老人,他眼已哭肿,也曾数度昏倒,但仍固执地待在刑部大堂听讯,只为找出杀子凶手,反观他对面的“殷昼渭”,只能以一脸沉痛来表示。
“而主犯伏案,事情亦真相大白,万岁爷那边,也算有个交代。下官还要特澄清一点,事情发展至今天也非殷爵爷所想,老太师刚开始似乎对爵爷稍有误会,是为今圣上所关注,郑重受命下官善为调解。”
“殷昼渭”朝刑部大人道了声谢,沉重地对冯雍中说:“为人父母,儿女有事,切肤之痛,如何堪受?小女受伤被掳,如今生死未卜,下落不明,太师丧子之痛,下官多少能感受一些。打开天窗说亮话,老太师爱子甚深,殷某溺女亦不为少,当初万岁爷赐婚,下官实不愿意,筹办婚事期间的无礼胡来,实源于一片疼惜不舍之心,老太师因此误会殷某,实是痛中情急,也须怪不得。太师,你我皆受儿女之恸,实是同病相怜,况且万岁爷为咱俩之事费心不少,咱们何不一言谈开,以后和平相处,各自为安呢?”
一席话说得冯雍中点了点头,拄杖想起身,不料身子却歪了歪,“殷昼渭”伸手扶住了他。
“你说得对。”冯雍中一脸惨淡地轻轻点了一下头。
两人说到动情处,“殷昼渭”一张脸油然作云,冯太师潸然泪下。
第七章
潇湘说得对,山林中的这所院子,透着说不出的怪异。
傍晚中借宿,未见主人。原本打算住宿一夜后趁女儿烧热退下后离开,但未料第二天一大早,昨天领进的老仆便来说主人相请。
住宿一晚,本该前去道谢。但潇湘已经回府,他一走,女儿少了个照应,所以意有逡巡。
“大爷只管放心吧,主人就在对面房中相候,相距不远,照料得到。”老仆看出他的迟疑,躬身说道。
院落不大,呈回字型,老仆一指对面房,竟遥遥能瞧到房中装饰,他点点头,瞧了女儿因睡眠宁静的脸,跟着老仆走了出来。
殷昼渭曾猜想院子主人会是一对老年夫妇,但其实不然,茶刚奉上,一阵香风扑至,环佩叮当中,一艳装女子出来。
殷昼渭终于发现这所院子为何透露诡异了!如此一间间陋屋,里面住着的却浑不似一般山林人家,倒像个富贵户落,奇异地不搭配。他心下警惕。
“小屋简陋无闻,今天却能来这么一位气宇轩昂的俊杰之士,真是蓬荜生辉呀!”盛装女子带笑走近,欠身袷衽作礼,一双媚眼却直勾勾地望住殷昼渭。
殷昼渭声色不动。
“敢问小姐——”
“奴家是这里的主人。”女子自负美貌,但见他只望了自己一眼,殊无情意,心下不由产生不快。
“在下乃远道前来京城探亲的人,父女俩路经此山遇盗,小女受了点轻伤,昨晚已在贵方借宿一晚,在此多谢小姐。”
“这些我都知道——你不用客气。”
“天也放亮,打扰了一晚,也应该向主人告辞。”殷昼渭说时站了起来。
女子脸上的神色微变了变。
“呵呵——很不巧地京城昨日个丢失了一位新娘子,现在正满城风雨呢!”
“多谢劝知,告辞。”转身欲走。
女子几欲咬碎一口银牙。
“殷昼渭!你走出这个门槛,不出半个时辰,你拒旨拒婚劫走女儿的事便会传遍整个京城!”
殷昼渭霍地转过身:“你是谁?”
女子悠然地把玩案上陶俑,这才产生控制全局的快感。
“你问的是我的姓名还是身份呢?”
“都问。”
“我叫小柰,这间院子的主子。”她忽地旋身自座上立起,翩然凑近了他,媚笑道:“你瞧奴家姿色如何?美吗?”
殷昼渭冷睨一眼。“美。但美丽的女人最会撒慌。”
冷冷地抽身退开两步,与她隔开了距离。
女方的脸色几乎挂不住,发怒一拂袖道:“你认为我说谎?”
“不错。”
“奴家怎不觉得?”分明是决定一赖到底。
“你的目的?”
“如果你能猜出我的身份,我告诉你。”她发誓要让他匍匍在她的脚下求她。
“你极有可能是一个人。”
“谁?”女子一挑眉眼。
“燕柰,你是前大燕朝逃出的公主燕柰。”
女子的脸倏然变色。“你怎么知道的?”
“如果是便对了。”殷昼渭一声冷笑,转身毫不留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