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礼!”啾儿奋身抵在小姐身前,让他肆无忌惮的手滞了滞。
“这是我的信物。”他狂傲的脸难能地扬起一抹暧意,轻笑,“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我不求你的什么厚馈。只要你的一颗心就够了。”
真是不可理喻!泾娘听得心中恼怒,眼角轻瞟四周——爹怎么还不来呢?“室家不是,谁谓鼠无牙,何谓穿我墉?冯公子没听得明白吗?这玉佩泾娘不会收,想我难以迎合你的荒唐!公子抬爱,但泾娘心中已有人。”
一席话说得冯仲康一脸倏然变色,发狂般拨开挡住的啾儿,一双手臂毫不客气伸了过来,泾娘躲无可躲,侧头闭住了双眼——
伸出的手没沾上她身体,一声巨大的“砰”声过来,身子便教人狠狠搂住,熟悉的气息立时包围住她。
“爹!”一阵狂喜淹了上来,身子顿觉虚软。她睁开眼,便见父亲铁青的脸近在眼前。
她不易脆弱,却有一种酸酸的感觉在体内发酵。他的身体如铁一般绷紧,可感觉正暴发着前所未有的怒气。
“状元爷当朝贵人,为何竟窝到这佛门圣地调戏小女来了?”一双铁拳忍不住捏得咯咯作响。
冯仲康缓缓地自地上狼狈爬起,嘴角正凄惨地挂着一道血丝。
爹的这一拳,打得不轻哪!
“窕窈淑女,君子好逑。在下并非调戏,而是真心求爱。”他身子不稳,但却倨傲地不擦嘴边血迹,与潇湘罢斗的侍卫赶紧冲过相扶。
眼底有光一闪,她抓住了,清晰地看出这是杀气——动杀机了!她赶紧捏紧他的手,将她的求恳传达给他。
他神色未变,只是手心加紧的力道表示他的感知。
“真是笑话!天下竟有这般失礼之极的求爱,冯大人一番‘好意’我瞧见了;况且我女儿已说了,她心中已有中意之人,希望大人别再为难。”他说时眼望向女儿,她霎时低头掩饰羞红了的脸,他自是瞧在眼里。
“走吧。”不再瞧冯仲康,他扶了她径自下塔。两脚似是无意踏过,但冯仲康眼光至处,他那失手掉于地下的定情之玉徒留一堆粉末。
一张脸瞬间铁青!
“我冯仲康决不会放弃的!”狂怒的声音嘶吼。
空塔无言。
第五章
城南西市是各种外商聚集的地方,繁华更胜朱雀大街边的东市。每逢入夜是市集的旺潮。
他们在夜市中流连往返,但他的眼光却未曾离开她。此时正值十五,天上是明月一盏,楼上是绛纱灯万数,灯月交辉,耀烈空中,游人摩肩接踵,满城丝竹歌舞,乐声沸天。
“想必你也有耳闻,不止冯仲康,最近那华威容也频来府中纠缠。”他叹了口气,根本无心观赏夜市。
“爹是怪我接了华府的请柬吧?其实发柬者乃华绝容小姐。想那华威容如何糊涂呆霸,理应不致乱来。再说,有潇湘暗中保护我,爹勿需担心。”
“但愿如此。”他淡应,心里却分明有种隐忧。
啾儿从街边买来一袋热呼呼的蜜渍板栗。殷昼渭伸手揉剥一颗,递入她口中。
“好香!”她含笑也要给他捏上一颗呢,没料到爹看似轻巧的一捏经至她手,硬绷绷的一颗硬是揉不开。他见了莞尔,伸手轻轻一捺,栗肉破壳而出,仍是送往她口里。
“肩不担,手不能提,瞧爹身边养了这么个无用之人。”她自嘲。
殷昼渭不自禁执起她的一只手细细把玩,露出溺笑,“这双手,只适合好好珍藏起来。”
她的脸蓦地羞红,注意到大街之上,夜色因灯辉的作用并不能发挥多少遮掩的效果,爹不自觉地做了这种暧昧不明的动作,顿时道道探索的眼光刷刷扫了过来,使她被面纱掩住的脸亦有赤果之感,但却不希望爹就此放开。
他终于发觉她的羞涩,脑中一醒,自厌于自己一时的肆情,装作不经意地放下了手。
她心中失望。
他们一齐登上煮茶楼。煮茶楼乃长安街中的一处优雅去处,茶楼老板可以说是个雅人,嗜好饮茶。长安城中多有风雅或者附雅之人,煮茶楼一开张,顿时宾客如云,加上煮茶楼有个好位置,后能眺秦川渭水,前面正对的是泊秦楼的雕窗。如此坐于煮茶楼中品茶论赋,鼻能闻沁幽之茶香,目能瞩对楼舞姬曼妙的霓裳羽衣舞,颇有近水楼台先得月之妙。
“煮茶耳丝竹,泊秦闻茶香。”她赞赏。
殷昼渭点头。茶楼设置极是清雅,每座以古朴的一榻一几组成,四周又以雕刻或盆栽自然分隔开来,自成天地驻立其间;墙壁上是几幅遒劲雄浑的草书,一幅饶富趣味的《桥头呼孺图》,在几位品茗闲坐对弈的老者座后方偏僻处,挂着一柄极粗沉的古剑。
殷昼渭一进茶楼,眼光便被它所吸引,连带把泾娘也牵引过去。
“神剑无锋,大巧无工,好剑。”她赞赏道。
他点头,忍不住起身背手朝剑走近,也不知那楼主是否有意,挂剑之处是楼中最阴暗角落,加上剑身古拙,一般人不会瞧至。殷昼渭看着剑柄上奇特狰狞的饕餮纹,心中若有所感。
“这位爷在看剑?”
后方忽传来温和的问话,殷昼渭一怔,回首只见一手持羽扇须发半白的老者,他衣着极是简朴,但一股悠悠出尘的气质自然流露,显然是个隐者。
老者眼含惊喜赞赏之光。
“是。”殷昼渭点头。
老者兴奋地走近两步,与之平行,“可知这柄青铜剑是什么来历?”
“如果没猜错的话,这柄剑是先冉朝的遗物,冉文帝最钟爱的饕餮剑。”
原是随意的一问,没想到对方真能回答。老者一挥羽扇,含笑道:“不错。”
殷昼渭见老者谦冲雅怀,不禁心生好感,对剑感慨道:“冉文帝是国之末帝,他的这柄饕餮剑流落于此,让人想不到。”
“国亡剑亡,并不希奇。这剑在此隐没了近百年,你看,剑锋可是斑斑绿痕了?”
“剑本无锋,但剑不因无锋而不利,不因绿痕而掩其锋。”回头见女儿关切的脸,他做了个请的动作,老者便与他一同回走。
“这倒奇了,爷认为锈剑也锋利?此话怎讲?”那老者道,他说时已走近榻边,老者的这句话便教泾娘接了去、
“重剑奇巧,似拙不拙。剑虽无锋,但有剑势,‘锋利’三字,当作此解。”
老者闻言又惊又喜,抬眼竞瞧说这句话乃一妙龄少女,脸上容貌被面纱掩去大半,只霹出一双灵黠秀眸,仍可感她秀美之姿,与旁边英挺沉敛的男子确是人间罕见的璧人。
殷昼渭朝她赞赏一笑,亲昵回护之意,自然流露。
“好呀!”老者捋须欢笑,“我陆公开这茶楼七十多年,第一次遇到贤伉俪这样的人间龙凤,值得庆祝。”
耙情老者乃茶楼老板,自称陆公。陆公话一停顿,却没看到泾娘因“伉俪”二字羞红了脸,殷昼渭脸色一沉的模样,兀自呼唤:“小二,去我房里拿出珍藏的童子茶来相迎贵客,记住,茶皿用景德饶玉,用沸水烫上一遍;水选清泉,要新开。”
泾娘道:“老先生何必客气?”眼角却悄悄瞧着爹有些沉敛的脸。
两人一齐请陆公上座,陆公道:“小娘子风雅,但觉我这茶楼如何?”
泾娘颔首道:“老先生茶馆没置高雅闲致,确是个好去处。但依小女子愚见,这茶馆仍少了两样东西。”泾娘说着指着盆栽,“茶有逸意,在这里摆上一盆白菊岂不更妙?”
陆公抚须大赞,心下更想知道这第二件物事,却见泾娘闭了口不再开口,心中一怔,瞧见她美眸淡淡扫过墙上古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