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于她的戒心,风静海神色温和,脸上漾着淡淡的笑意。“还记得我以前教过你的吗?”温柔的注视着她,那眼神仿佛要将她此刻的神态隽刻在心中。
“嗯?”她终于抬起头,疑惑的望着他。
他开口吟道:“用兵之道,在于……”
“无形。”她毫不思索的接口。
她和风静海在感情上结下了一辈子也解不开的深仇,却不表示她应该忘却他所教导的一切。更何况,他所给予她的,不但造就了今日的西陵紫龙,也早已融入她的心骨,将伴随着她度过往后的每场风风雨雨。
风静海抬头望着遥远的天际,轻声说:“你还记得此点,我就可以放心的走了。”
放心的走了?他要走去哪里?
望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她愕然的停下脚步——
难道这就是他要求见她一面,所要说的话吗?
眼见那紫色的背影越行越远,她一咬下唇,毫不迟疑的追上前去。
匆忙的脚步声,令正要弯身入轿的风静海停止了动作,他一手仍持着掀起的轿帘,转身回望着她。
两人的视线交集,却是谁也没开口说话,只是定定的凝视着对方。那生疏中隐着浓厚未诉出的情感,就像一对许多年未见、却又即将分别的夫妻。
天降下了纷纷的白雪。
风静海笑了笑,优雅的伸出手,接起了从天而降,今年的第一朵雪花。
“活了三十余年,我直到今日才有闲情赏雪花。”他温文的笑说着,那唇边的笑意开朗又闲适,是她从未见过的。
凝视着雪花中的他,那秀雅又寂寞的紫袍身影,仿若不属于这尘世。
她定了定神,终于生涩的挤出了一句话:“保重。”
风静海听了微微一笑,没有回答,弯身坐入轿中。轿夫一上肩,马上抬着那顶紫色大轿离开了将军府。
她一直立在原地目送,直到那紫色轿顶没入了街道转角。
要出征的人是她,但不知为何,望着他温雅笑容的那瞬间,她心中浮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第九章
三个月后,紫云关外。
当的一声,银戟的戟耳勾住了宝刀的刀刃。战场上,两军的主将首次交手,一青一金两条身影,女子的纤细敏捷与男子的魁梧威猛,各自有不同的气势。
“先天体力上,我胜不了你,但是,”她一压手上的银戟,目光无畏的迎向眼前身穿金色战袍的高大男子。“兵法上你绝非我的对手,投降吧,仇烈阳,以免贵国的士兵再多增伤亡。”
“哈哈哈!”男子仰头大笑,笑声宏亮豪迈,从战场上远远的传了出去。“果然是风十三的传人,好胆气!可惜,金甲与青甲齐名,当年的风静海都未必能打败本将军,何况是你。”
男子斜睨着她。“我的对手,唯有西陵的风十三,你虽穿着他的青甲,却未必有他的本事,赶快回去吧,战场不是让女人逞强的地方。”
说完,左手一扯刀柄,刀刃便从她的掌控中轻松的挣月兑了出来。
“我当然没他的本事。”她一拉马头,收回身侧的短柄银戟在阳光下闪耀。“不过,我有我自己的本事。”
西陵风氏王府。
“王爷,依您看,紫珑能敌得过仇烈阳吗?”
床边的是一脸忧心的蓝子玟。他一接到消息,得知东莞领兵的是从千年狱中特赦出来的神武将军仇烈阳,便急忙来到病榻前。
“以前的她,骄傲轻怠,目中无人,只能算是一名猛将,却称不上是大将,而现在的紫珑……
躺在床榻上的风静海轻咳了两声,俊容略显疲倦,他以手巾拭了拭唇,缓缓说道:
“足以和仇烈阳一争长短。”
“但,会赢吗?”
蓝子玟仍是不放心的追问着。战场上的输赢,就是生与死的差别,紫珑若败,就等于死亡。而风静海是唯一和仇烈阳对战过的人,只有他清楚对方的实力到了什么程度。
“要战胜仇烈阳,除非……”话才刚说一半,便涌上一阵剧烈的猛咳,风静海剑眉紧蹙,手紧揪住胸口,额头不住的渗出冷汗,忽然一股血腥味急冲上喉头,挡也挡不了。
“王爷,您!”蓝子玟惊慌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风静海不禁苦笑,唉,居然在门生面前吐血,这回显然是瞒不住了。
“王爷……”蓝子玟的声音慌张中含着不知所措,显然是心急战场上的紫珑,却在见到他的病况后,不忍再继续问下去,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子玟……很关心她啊!风静海心中如此想着,胸口又袭来一阵难以抵御的抽痛。
“皇上驾到!”在他陷入昏迷之前,听见内侍大臣的呼声
西陵军营内,紫珑手持朱笔,在地形图上的“风啸谷”三字画了一个大大的叉记号。
“绝山依谷,前死后生,若在此地布阵,饶你有天大的本事,也得苦战一番,方能杀出重围。”
她唇边勾起了笑。
“仇烈阳,只要你有一点小觑本将军之心,便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皇上,请恕臣病体在身,不能下床行礼。”
“皇叔!”见到榻上的风静海苍白的病容,少年皇帝心中难过,扑到床边哽咽的说道:“为何您一直不让朕前来探视?”
风静海淡淡说道:“吾终生都是西陵的臣子,一切以国事为先,不敢让皇上分神。”
少年皇帝听他如此说,不禁心下大痛。三年前,风静海执意搬回王府,他一直不知原因,直到如今才恍然大悟,原来风静海早知自己病体难愈,做好了一切的安排。
少年皇帝眼泪不住的流下,沾湿了龙袍衣领。
这时候说什么“你功在国家”、“你有何遗愿”,在这对严守君臣分际,却又亲如父子的叔侄之间都显得多余了。
“朕知道此刻你最想见的人是谁,”少年皇帝一把抹干了眼泪,脸现坚决之色,吩咐道:
“来人啊!拿朕的金牌,立即到紫云关召回紫珑将军。”
“皇上,这……”内侍大臣犹豫着。
“别说了,”少年皇帝露出罕有的怒气。“东莞国打下了又如何?不过是多一块领土罢了,再大的领土,也比不上朕的皇叔!”
“我不会回京城的。”她眼眸盯着墙上的布兵图,冷冷的说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一切等我打败了仇烈阳的军队再说。”
“这……”传令使面有难色。“皇上吩咐了,无论如何也要请回将军的。”
“休再多言,下去吧!”她一挥战袍,冷冽的表情吓退了传令使。
“我说了她不会回来的。”风静海略显憔悴的病容依然平静,没有一丝一毫失望的神色,淡然说道:“战火方起,正是她一展身手的时候。”
“可恶!”少年皇帝一拍桌面,满脸的怒火。
“紫珑忠于职守,皇上应该感到高兴才是。”
风静海柔声安慰着又气又急的少年君主,病中仍不失锐利的目光捕捉到房外的身影。“杜右相来了,可能有要事禀报。”
西陵军营内。
“报!”前去勘查敌情的士兵在她面前躬身行礼。“东莞的军队已进入风啸谷。”
“很好。”她双手环胸,满意的点头。
“皇上、王爷,这是前线以飞鸽传来的军情。”杜无忌先向君主行礼,接着走到床前,递上一卷信条。
风静海伸手接过了信条,看了一眼后,便转向少年皇帝说道:
“皇上,请先回宫静候捷报吧。”仍是一贯的平淡语气,听不出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待少年君主离开后,一直候在床边的蓝子玟终于按捺不住,问道:
“前方军情如何?”